顾闲花庄为汉东三大花庄之一,在江湖上极富盛名,其中三种极为珍贵的花栽是宫廷世家们钦点每年都要的。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点,还是这几天才知道的,哪能想到这是陈升名下的,更想不到天南地北四处有家的陈升今天会这么凑巧跑到清州禾城来,还带了我这几个不可一世的哥哥。
在堂上坐下,几个小厮端来一品青尧,茶香聚而散,淡淡袅袅,萦绕鼻尖。
我捧着茶,心下思量怎么办,清州这几日的安宁日子也要到头了吗,抬眼看向陈升,注意到我的眸光,他忙赔笑,笑得跟哭一样,试探性的低声问道:“田掌柜?”
陈升以前对我的态度再温顺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他一直以来很害怕的只有杨修夷,当初我觉得莫名其妙,在知道杨修夷的身份后我算是明白,可我又没有杨修夷那么凶,我对他一直就像朋友一样。
我看向萧睿他们:“大哥,二哥,五哥……”目光落在旁边那个杏脸桃腮,皓齿蛾眉的女子身上,“曹小姐。”
曹琪婷微微一笑,福了一礼。
陈升又要开口,我忙道:“先救一救这个姑娘吧。”
大堂宽敞,堂下跪着近五十人,包括那四名花师,陈升点头,转向她们:“那花奴犯了什么错?”
那不甚威严的花师将事情一一道来,话音刚落,姜花师忙开口:“事情还未弄清……”
“大胆!”站在陈升斜侧的一位浓眉大眼,腰板笔直的中年男子立即喝道,“庄主面前没了掂量。让你说话了吗!”
姜花师略略受惊,乖乖垂头。
陈升随便摇手,轻描淡写:“算了,这件事就过去,叫人给她上点药。那手也不用剁了,都下去吧。”
姜花师双眉微皱:“可是……”
陈升淡淡瞟去一眼,她立即止口,脸色略白。
刚才闹得不可开交的场面陈升一句话给摆平了,离开时那些花师朝我瞥来一目,胆怯又探究。我不咸不淡的回望她们。心下却忐忑难安,一个缩小版的初九在我心里撞墙,她满嘴大呼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在鹤山时,那个丫鬟说我悬着杨修夷,眼下看来确实如此。可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我一直以来的惯用办法就是溜,要我跑去跟杨修夷一刀两断?我得想想自己会不会被他一刀两断。
在这之前的一切多好,我死了,死了就死了,世人提起来也只当个猎奇故事罢了,现在呢,我活了,活了就糟了啊……
“田掌柜?”
“……嗯?”
回过神来。所有人都在看着我,没有说话,我没敢一一去打量他们的眸光。想着如何来个开场白时,曹琪婷忽的笑道:“阳儿,他们几个男人要谈生意,我们两个女眷出去逛逛吧?”
我看向她,她转向陈升:“陈庄主,不介意我们在贵花庄里信步赏花吧?”
?
花径成溪。一路芬芳入鼻,湖池上有座牡丹亭。曹琪婷指了指:“阳儿,我们去那吧。”
“拂云宗门不收徒了。炼制好的那些丹药里也没有能给我表弟用的,好在几位长老念我们有些小功劳,给了我们一张丹方,现在是来抓药的。”她边走边道。
“你表弟?”
“孙哲光啊,不然我跟着萧睿他们来这儿干嘛。”她拾起几片花瓣放在鼻下调皮的摆弄,回头看我,“倒是你,后来打听才知道你的身份,算你厉害,这天下第一妖女你排不上,前十还是没问题的。”
“……”
我这尴尬的身份被她轻轻懒懒的带过了,究竟谁厉害呀。
“对了。”我说道,“小思呢,她怎么样了?”
“被那个怪脾气的杨尊者派人抢走了。”曹琪婷微微敛眸,露出一些不舍,将花瓣吹到地上,“不过也好,跟着我们总是不方便,那张丹方上的药材实在太多,不好找。”她回头看我,叹了口气,“仅第二汤的药材就有两百多种呢。”
再接下去,她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跟我聊那些药材,有些不止要买,更要自己去找,比如雪山绒灵草,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到了牡丹亭,她凭栏而立,望着水里钻出来吐泡泡的金鱼:“十天服一粒,一年下来要炼三十六颗,除此之外,还要泡药水,泡脚,每日早晚得有人按摩推拿,活络精血……毁去一个人不过须臾,但是重生,所付出的代价实在大的可怕。”
我感叹:“是啊。”
“表弟是为救人,可是这世上太多人是自甘堕落,阳儿你知道么,许多罪犯最后忏悔不是因为对被害者造成的伤害感到愧疚和罪恶,而是为自己的家人感到难过和无颜再见。我见过太多罪犯的家人为了救罪犯也跟着做出违背良知之事,罪犯死前大声嚷嚷,我死了就死了,一刀子下去干净利落,可是留下的烂摊子和孤寡一家交由谁管?”
她目光忽而悲悯,我坐在石上也不由感慨万千,回过神却发现,咦,怎么就从一张丹方上升到了为国为民的境界。萧睿的那些话一行一行从我脑中幽幽飘过:“曹母猴教的果然是……”“不亏是曹母猴教的……”“曹母猴生得就是曹母猴生得……”
我抬头看向曹琪婷,她望着湖面,叹了一句:“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啊。”
“去年在倚阳,一位年老的父亲替自己的儿子顶罪,他精心策划,将一切罪证都引向了自己,秋后处斩了却被人发现了新的证据。他儿子也被抓了,一家死了两个男丁,剩余的都是妇孺小孩,妇人恰好又生了场重病。为了活命把小孩都卖给了牙婆,一家子就这么散了……”
我心里生出一股悲凉,说道:“你走南闯北,一定有很多故事吧?”
“你想听么?”
我点头:“嗯。”
“那跟你讲几个好玩的。”她笑着坐下,“前一年在陵城。有三个兄弟……”
我们一直聊到傍晚,直到陈升派人叫我们过去吃饭。
期间曹琪婷给我讲了好多她参与过的案子,有惊险刺激,有悲怆无奈,有搞笑逗趣,皆是我闻所未闻。她刷新了我对大家小姐的认知。她的见识也让我自叹不如。
到了偏厅用饭,我忽的发现,她不仅热情大方,做人做事也极有分寸,关于我和杨修夷的事情她一句都没问。偶尔提到杨尊者也与我的私事无关。
诺大的厅殿站满了伺候用餐的丫鬟仆人,一个个低眉顺眼,陈升他们还没来,我习惯性的挑了个位置就一屁股坐下,看到立在一旁的曹琪婷忽的觉得不妥,刚要站起来,陈升的笑声先传来:“田掌柜来得好快,来来来。坐坐坐!不用起来了,跟我拘束什么啊,真是的……”
萧睿他们跟在身后。都是一脸开怀,看来生意谈得不错,我伸了伸手:“大哥,来我这!”
结果发现这真是一个错误,饭没开吃多久,我的碗里便被他们夹了一座小山。萧睿一直喋喋不休:“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是什么妖女?这名号喊出去得多刺激,这么出名有什么心得没?跟大哥说说。我迟早也有扬名立万的时候,可以当个参考啊什么的……”
他这故作无所谓的语气实在太刻意了。刻意的我这个傻子都听得出来,我看向曹琪婷,她撇嘴耸肩,给了萧睿一个白眼。
胡天明激动的凑过来:“阳儿,快说说,那个宣城血猴是怎么回事?听上去好刺激啊!”
一直沉稳不说话的方笑豪看着他:“刺激?你觉得死人了是刺激?”
“不是……”
“你觉得六妹受委屈了是刺激?”
“没有啊。”
“还记得山洞里的那些老鼠和赵青山的死么?”
胡天明想了想,点头。
“所以显而易见,这不关六妹的事,引来怪物并非六妹自己愿……”
我眉心微蹙,萧睿忙道:“你们两个闭嘴,阳儿,接下去打算去哪儿?”
不待我说话,陈升忽的说道:“田掌柜,有几味药材特别稀有,这几日你莫不如就陪你这几位结拜兄长去南山里找找?”
胡天明忙拍手,大叫:“是啊!阳儿是巫师啊,那本事一定很厉害!有她帮我们还用得着那么麻烦吗?”
我垂下头,一声不吭,开始消灭我碗里的小山,方笑豪这时喊我:“阳儿,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当然是躲,有多远躲多远,我仍是不语,一口一口吃着饭。
萧睿这时说道:“阳儿,不必顾及我们,有什么便说什么,大哥明白你的处境,不会多加干涉。你们也别干涉,尤其是你,给我闭嘴。”
我抬起头,他正冲着胡天明说后半句话,回头看着我,黑眸幽深安静,少有的认真:“阳儿,大哥没用,别的地方帮不上你,你自己决定就行,不用顾及别人。”
“大哥……”
“田掌柜……”陈升忽的出声,“田掌柜,你和杨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转过头,陈升有两撇八字胡,我以前调皮,老喊他陈二八,我叹了口气:“陈叔……”
他手颤:“啊?田掌柜……”
我皱眉:“你别这样,像我欺负了你一样,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我倒了杯酒,起身道,“陈叔,这杯我敬你,谢谢你以前对我的照顾,没有你二一添作五都开不起来。”
身旁的丫鬟忙为他倒酒,他擦着冷汗爬起:“田掌……初九啊,你到底要说什么给个痛快,不要这样吓我了。”
我一饮而尽,擦着嘴忍不住嘀咕:“你下午那瞟人的魄力哪去了?”
他如若未闻,喝完后道:“闺女啊,你可不能在我的花庄里走掉啊,这要被迁怒下来……”
我打断他:“你下午已经派人给我师父写信了吗?”
他当即摇头:“绝对没有!”
“那杨修夷呢……”
他更快的摇头:“还没有!”
我一笑:“那你怕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