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大长公主一时无话,沉默着。
“姑祖母,先前你交代我的事情,我已办妥。郭家的墓,一切都好。”
纪韶元没忘记出发之前升平大长公主对她交代的事情。
郭晁勤和安儿的墓这些年有专人打理,桐柏悠悠,银铃声声,到底不寂寞。
升平大长公主一听,眸光一亮,“是这样吗?安儿和郭郎的祭日今年我是不方便单独祭拜了,你替我去扫墓,算是替我尽了份心意。”
郭晁勤安儿父子是升平大长公主一生的愧疚,要不是朝挺斗争,大概两父子就不会死了。
而且,升平大长公主含恨自己竟无能为力,救不了郭晁勤一命,留下全尸是她竭尽全力说情得来的结果。
升平大长公主陷入了回忆中,“往年我都是带他们爱吃的栗子糕过去祭拜的,郭郎生前最爱吃甜的,我怀安儿也爱甜的,可能两父子口味都一样……”
听升平大长公主絮絮叨叨地讲述她当年的故事,不知为何,纪韶元想起了萧越。
萧越在嘉阳时,对她剖明心迹,只是,她对萧越仍心存顾虑。
萧越这种人,太过骄傲,和她本来属于两个世界的人。
贸贸然产生交集,感觉挺奇怪的。
纪韶元叹了一口气,萧越到底是真喜欢她,还是单纯误会了,还真的不好说。
感情一事,实在麻烦。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纪韶元烦恼于萧越的种种,可实际上从一开始她就待萧越有所不同。
如果对方仅仅是一个不值一提的陌生人,或者说不识抬举的骚扰者,那么纪韶元也没必要念念叨叨这么久了。
时至今日,纪韶元还为了萧越烦恼,本质上那是一种表态了。
“去了嘉阳,定宣王待你越来越亲近了。”
话锋一转,升平大长公主提及了萧越。
纪韶元撇了撇嘴,“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吗?”
她是真没有看出来萧越待自己如何与众不同。
升平大长公主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舒心的笑容,“哎,元元,正所谓男才女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跟定宣王,虽然差了八岁,但定宣王,比京城的绝大多数名门子弟来得更优秀。你看看,像他一样年纪的人,哪一个人会如此快速地立下不世之功,威名远扬了?”
萧越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同时亦是撑起一边天的天之骄子。
没有极大的天赋与极大的努力,萧越是万万不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
纪韶元听完后,微微一笑,“我也未曾否认过萧越的贡献啊。萧越的的确确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为人处世也是众口皆碑,周到亲和,毫无架子,定宣王府的人,还有军营的将士们,没有谁对他是不满意的。只不过啊,萧越太过卓尔不群,我就是一小女子,比不得。”
经历了曲闰东后,纪韶元有点杯弓蛇影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外表风光霁月,鬼知道他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纪韶元担心,萧越跟曲闰东一样,多情转至薄情红,比起二人的相看两生厌,还不如就此打住,当个朋友,何尝不好呢?
纪韶元的话刚一落地,升平大长公主哈哈大笑,“萧越再厉害,那还不是陛下的臣子?他也无三头六臂,就是一张嘴两个眼睛。你好像很紧张他啊,元元。”
紧张萧越?开什么玩笑?
纪韶元当即反驳,“姑祖母,我和萧越,那是纯属……额……”
一时半会,纪韶元连好朋友这三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升平大长公主戏谑,“是什么?是知心哥哥?知心爱人?贴心的小棉袄?”
“姑祖母!”
纪韶元燥得跺了跺脚,面红耳赤。
越说越过分了,她跟萧越那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啊!
纪韶元脸红了,把升平大长公主逗乐了,“元元,你和定宣王,如果成了,对你父皇来说,还真是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这些年,萧越帮着隆泰帝征战四方,军功赫赫,加上萧越暗地里替隆泰帝逐一瓦解纳兰氏的势力,某种程度上来说,萧越算得上离隆泰帝最近的大臣了。
异姓王是最不好当的,萧越一当就当了好几年,眼看着是烈火烹油,一团锦簇。
不过,隆泰帝那心,容得下萧越吗?不好说,即便他容得下,下一个帝王又怎么受得了这么一个功高震主的大臣呢?
是以,定宣王萧越有意表明忠心的话,那就只能尚主了。
纪韶元面色一肃,“萧越的本事是无可替代的,想动他,大兴百姓并不会答应的。”
萧越名声显赫,大兴臣民无不把萧越当成大兴战神。
有朝一日,狡兔死走狗烹,萧越一死,大兴离分崩离析也不远了。
升平大长公主冷静分析,“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你也舍不得自己的好友将来被新帝当做磨刀石吧。”
皇帝是不讲情面的,像萧越这种太能干的臣子,肯定是不为皇帝所容纳。
萧越这会儿是风光霁月,等以后,前途未卜。
纪韶元淡定极了,“放心吧,萧越有分寸。”
当了这么久的大兴臣子,没有一点分寸,早就被隆泰帝卸磨杀驴了。
隆泰帝提防他,又挺信任他。这种关系,别人是做不了的。
升平大长公主挑了挑眉,“你信萧越没有二心,也没用,新帝才不会领情。”
纪韶元是没有兄弟的,日后她的富贵荣华,最多是封个长公主,但会不会像福慧长公主咸宁长公主那样春风得意,一切都是未知数。
纪韶元朝升平大长公主望去一眼,“姑祖母不相信康宁吗?我纪韶元做任何事,讲究的是万无一失。纪常赫纪常峥我都不喜欢,无论如何,那江山储位,我早已深陷其中,不能脱身。”
纪常赫因纳兰皇后纳兰氏三振出局,纪常峥又不讨喜,思来想去,只剩下九皇子纪常登最合适。
纪韶元知道,但凭她于隆泰帝跟前的宠爱,等新君继位,小心眼的自然要给她小鞋穿。
日子不好过,还谈什么未来?
从重生归来的那一刻起,纪韶元早早放弃了前世的天真浪漫,取而代之的,更多是审时度势与权衡利弊。
她死于杨芸玲之手,纳兰皇后和她有杀母之仇,此般种种,如何不念?众星捧月的背后,则是惊心动魄的刀光剑影。
未来的路怎么走,纪韶元有选择吗?并没有,她成为襄黎公主,与昔日的寿昌侯府六小姐截然不同,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
升平大长公主叹气,“赵德全待会过来宣你入宫,你且贴身不离陛下身边。到时候,福气在后头。”
纪韶元一笑,“谢姑祖母提点。”
……
果然不出所料,赵德全奉旨宣召襄黎公主纪韶元入宫伴架侍疾。
纪韶元带上紫嫣碧月,留下若干宫女在公主府,一主二仆随即入了宫。
长生殿的情况与往日无二,就是多了些不熟悉的生面孔守在大殿外面。
赵德全是内侍总管,深得隆泰帝信任,他想见谁,那帮死士,也不好阻挠。
御林军守着宫城,禁卫军与京畿卫巡管平京,维持秩序,看上去是挺欣欣向荣的。
纪韶元打量完,对赵德全说道:“赵公公,父皇最爱迟御膳房的炒土豆丝,本公主既来侍疾,就是不知那御膳房能否多备些炒土豆丝供父皇尝尝。”
“请殿下放心,陛下已吩咐御膳房每日送来长生殿一道炒土豆丝。”
赵德全恭敬地回答。
一问一答,毫无破绽。
纪韶元拉上两个侍女,跟着赵德全进了长生殿。
长生殿内全都是隆泰帝的人,灯火通明,安妃与万淑妃全都出来了。
纪韶元发现,那个默不吭声的李贤妃并不在此地。
万淑妃似有所觉,半笑不笑,“那贤妃意图行刺陛下,已被皇后娘娘打入冷宫。”
李贤妃刺杀隆泰帝?
纪韶元转了转眼珠子,“淑妃娘娘,贤妃昔日待父皇这般尊敬,不太像是做这种事的。”
“像如何?不像又如何?”
万淑妃轻哼一声,“皇后娘娘说的,难道有错?”
跟纳兰皇后明争暗斗了这么久,李贤妃的罪名有猫腻,她怎会不知?
纪韶元微笑不语,再问安妃,“安妃娘娘这些时日服侍父皇辛苦了。”
“公主言重,这是妾身应尽的本分。”
安妃恰到好处地盈盈一笑。
想当初,纳兰皇后嫉恨安妃的笑酷似昭德皇后,纳兰氏出手害死十皇子,她乐见其成。现如今,隆泰帝还真的拿她当昭德皇后的转世,安慰自己多年思念了。
纪韶元心里讽刺一笑,什么帝王家的真情?无非是掩饰自己风流的本性。
隆泰帝见到多日不见的纪韶元,心情愉悦,不禁笑道,“元元见到了霍家的伯母表姐妹们,一定很高兴。”
“知我者,父皇也。”
纪韶元甜甜地笑了。
霍家这帮人不日来到京城届时,纳兰皇后的风波也尘埃落定了。
隆泰帝笑了,“当初文定公助朕登基称帝,于情于理,我是得多关怀一下霍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