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时,阶下那具凄惨的无头残尸忽微微一颤,随着光影摇动,便化作一道阴气无声息溃散消去。
而残尸先前所在的原地。
则是兀得多出了一道似真若幻的窈窕身影。
不过其面貌模糊不清,显然只是一具化身来此。
“陈珩,我倒是好奇。”
顾漪眨眨眼,轻笑了一声,开口道:
“你是如何看出我的?是依靠玉宸的道法……还是你另有机缘?”
早在最初时候,顾漪便是打算以面前的这具鲛女化身,潜入邓云籍帐下、
趁隙将邓云籍斩杀,动摇军心。
孰料苏通与李嶷在寻到了她的这具化身后。
一番商议之下,竟是将她送进了储物之器内,小心看管,并不欲使邓云籍得知。
而是要在战后,将她献给于世通。
凭借此举,来得上于世通的一个大人情!
这般施为。
倒是令顾漪颇觉无奈。
为了不露破绽,她只能是在数日后的乱战中,又命手下的道脉真人围杀了宸章派的吕行,再由真身亲自出马,变化成吕行的模样。
如此,才顺理成章混进了玉宸阵营,也接近了邓云籍帐下。
不过在一番接触下来。
顾漪也是摸清楚了邓云籍的脾性,知晓此人性情乖张,惯常的目中无人。
她便也将先前的筹措略作更改一翻,主动献出了一枚太阳星石,助邓云籍将阳蟠真雷修行有成,再出言激他,以挑起此人的立功之心。
而果不其然,在神通大进之下。
邓云籍并未多迟疑什么,只略一迟疑,便主动点头应下了渡江出击之策。
欲以雷霆万钧之势,将怙照阵营打上个措手不及!
如此一来。
他的心思,倒也正是中了顾漪的谋算。
之后结果自不必多提,在顾漪的精心设局之下,邓云籍非仅未能够建功,反而是一头栽进入了顾漪为他布下的罗网牢笼中。
伤重溃败,损兵折将,恰是断去了玉宸阵营的一指。
自此双方间形势便再不复对峙僵局。
怙照阵营要彻底压去玉宸一头,魔威大盛!
而在设计溃去邓云籍后。
顾漪本是想将在苏通与李嶷看管之下的这具鲛女化身挪移遁走。
毕竟她的这门易形之术虽然精妙奇巧,直有夺五行战克、阴阳不测之造化。
但于世通乃是元神境界的大真人,战功赫赫,威名震慑东域。
她如今终究只是洞玄修为。
这点手段,却还欺瞒不过如此人物,也难暗害一位元神大真人。
但就在顾漪起意思忖时。
李嶷和苏通却忽又将她唤出,言说近日要将她献给陈珩。
还特意交代了她一番言行举止,以免到时因一个倏忽,将陈珩无意触怒。
这般行径。
倒是令顾漪难免失笑。
不过正巧她也对陈珩此人颇为好奇,便索性也将心思按下,不再思虑使化身遁走之事。
选择亲眼来见陈珩,欲看看他到底是何人物。
而若能够抓住机会将陈珩重创。
那怙照与玉宸两方在危雍国的战事,便可彻底落下大幕,再无争斗下去的必要了,也是省了她的一番功夫。
不过等得苏通进入了中军大帐,将她自储物之器放出时候。
顾漪便隐约觉得场中气氛微有些莫名,似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看穿了一般。
直到这具鲛女化身被一道剑气点烂了头颅后。
顾漪更是彻底应验了心头猜想……
而这时。
顾漪微微仰首,眼眸抬起。
她看向长阶尽头那个安坐不动的紫衣道人,正对上陈珩视线。
陈珩脸上没什么情绪流出,眼神淡漠,如山上月,岩间风,雪里松。
深凝的瞳孔深处漆黑一片,隐约藏着一份锐意如刀,森然逼人。
“顾炼师的易形之法当真巧妙,只可惜瞒得过旁人,却是骗不了我。”
陈珩淡声道:
“既已来此,那这具化身便不要走了,留下来罢。”
有一真法界的模拟心相之能在手。
顾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易形之法,其实早已被陈珩看穿,再无什么秘密可言。
而早在李嶷和苏通被编入帐下时候,陈珩便已察得了此状。
只是因不知晓顾漪究竟是欲作打算。
他才隐而未发,将心思暂且按下,冷眼旁观。
直待得今时,明白顾漪竟是想以美色这等拙计来诱他。
陈珩才懒得继续虚与委蛇下去,直接揭开了这一层。
“看来今日我的这具化身,倒是难以走脱。”
顾漪闻言也不惊讶,只轻轻叹了一声。
以她的灵觉敏锐,自是感应到了此时的中军大帐外,已有一道道清正气机升腾而起,以合围之势,将大帐团团笼住。
如结罗网般,将她困在了正中。
而陈珩本就不是可以轻易应付的敌手。
便连她真身亲至,都难免要提个小心。
更莫说如今顾漪如今仅是一具化身出游,又深入敌营,帐外有一群玉宸道脉的真人在伺机而动。
这等景状之下,纵使她手中还有一枚困龙钉,怕也无济于事,难逃败亡之相。
“一具化身,舍了便舍了罢,只是你以众凌寡,便不怕传扬出去,为天下人笑吗?”
顾漪哼了一声,对陈珩似笑非笑道。
“与顾炼师的背后暗害相较,此举倒算是堂皇正大了,再且……”
陈珩言至此时,微微摇头:
“跟伱们这些魔道妖人,又何需来讲什么单打独斗?除魔之事,自然应当稳中求稳,才方能万无一失。”
顾漪深深看她一眼,道:
“你我都清楚,如今邓云籍部的灵宝祭坛已被污秽,三去其一,尔等已失了同我宗分庭抗礼的资格,便是执意顽抗,也最终难逃输局。
既是如此,又何苦多费功夫?
不如及早退回去山门,静诵清净黄庭,也省了一番丢脸……”
这语声轻柔和缓,却含有一股勾魂摄魄之感。
于不知不觉间,便可引动人心底深处的诸般杂念,防不胜防。
若是神意不坚之辈,只怕会识念恍惚,被顾漪寻到可乘之机,反将一军。
不过陈珩心志早已是坚凝如铁石,难以动摇。
诸般杂念纵使被一时摄动,也要被他悉数用心中慧剑斩去,一个都不留。
更莫说他还修成了罗闇黑水护持神魂。
必然时候,可以说是七情不染,六欲难沾。
顾漪的魔音蛊惑虽然厉害,但也不过是拂面清风罢了,无法迷乱他的念头……
“妖女都已到得这时候,还不死心?”
陈珩冷笑一声,眼中厉芒一闪。
他从袖中摸出飞剑,便倒提在手,缓缓向着阶下行走。
随着他每踏出一步,身上气势便是愈盛,如山岳崔嵬,压面欲倒!
仿是可将拦在面前的诸物都碾成粉碎,无可阻拦,咄咄逼人!
而他这一动。
也好似是向外传递出了什么信号一般。
帐外被他召集起来的诸位道人也是齐齐发了一声喝。
霎时间,禁制灵光如长龙般冲天而起,灿灿烨烨,将头顶的大半片云头都是照成了金红两色,刺目至极。
搅得虚天罡风旋动不休,呼啸如潮!
“真是谨慎,看来今日,纵使是有困龙钉在身,却也难得手……”
顾漪眸底光华微微一闪,如若春水潋滟生波。
此时她也是彻底抛了奋力一搏的心思,摇摇头,只看向提剑在手的陈珩,似笑非笑,道:
“左一句妖女,右一句妖女!陈珩,我倒是想看看,你若是哪日输在了我手上,被我擒回了仇渊时候。
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的高高在上,光风霁月?”
“你赢不了我。”
陈珩微微摇头。
而未等他出剑斩落。
阶下的顾漪化身便化作一团烟煴溃散,散入天地不见,竟是自断了这具化身的性命。
此时原地,唯有一支花鸟金簪“叮当”一声坠在地面,滚了几滚。
其灿灿盈盈之态,皎若月华。
“陈珩,今日便算你胜了一局,这枚困龙钉暂留你手,我改日定当亲手拿回来!”
顾漪语声最后自那枚金簪中响起,便再未传开,消失不见。
而另一边。
见帐中迟迟未有什么动静响起。
早已候在外的道脉中人也是忧心忧心陈珩生了不测,终是忍耐不住,疾呼几声,便闯进了帐中。
但等待来到此间,睁眼看去、
却只见陈珩提剑站立阶下,脚下不远处,静静躺着一支花鸟金簪。
至于那个顾漪,则不见了踪影。
帐中也是魔气依稀,仅剩下丝丝缕缕,便也很快悉数消泯。
“只是一具化身来此,倒是可惜了。”
陈珩将那枚花鸟金簪拾起,对着当先的池英摇了摇头,道:
“如今妖女已去,我猜想便在这几日之间必又有战事生起,不同以往,还望诸位真人养精蓄锐,等候此辈到来罢。”
“化身?竟是连化身也可施展那门易形之术?”
池英闻言心头一震,袖袍摇动,微有些乱了方寸。
他下意识与周围几个道脉真人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彼此眸底的那一丝深深忌惮。
……
邓云籍之所以凄惨退场,便是因被顾漪自背后暗害。
其分明炼就了一身厉害本事,却连十之八九都未启用,便被打落了尘土。
若不是有师门长辈特意赐下的符宝护身,只怕要当场身死,被顾漪生生格杀。
有如此鲜明的前车之鉴在前。
似池英等人自然也是心下不安,唯恐有朝一日同样遭此辣手,被顾漪自身后盯上。
而他们又不像邓云籍一般,可以有什么重宝符箓用来护身。
若被盯上。
只怕难免凄惨身死……
此时陈珩视线扫过几位真人,也是猜得了他们心头所想,笑了一声,道:
“诸位不必惊疑,我自有手段可以辨出顾漪身份,妖女若敢再遣化身来此,也只是徒费心思罢,难逃我法目。
还请安心整肃兵马,以备战事罢!”
这话一出,联想到方才又是陈珩主动将诸人召来帐前,以便围杀顾漪。
如此施为。
想必他也的确是有底牌手段,可以看破顾漪的伪饰。
诸位道脉真人虽还是警惕,但也心头稍稍一松,忙恭敬俯身称是,口中称谢。
而在这一片声浪当中,却是属一个中年道人的语调最为高亢突出。
此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头戴如意道巾,身穿一件符箓隐隐的天青色宝衣,腰系水火丝绦,面皮微黄,颌下留着长须。
虽看起来一派儒雅出尘之态,面上道气隐隐,显然是得道真人。
但在眸光转动时候,却总给人一股油滑观感,倒是平白坏了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此人正是苏通的恩师。
宸章派的金丹真人李嶷。
而方才在俯身称谢时候,也便是属李嶷叫喊的最是卖力恳切,情真意切,唯恐慢了旁人一步。
就在李嶷心思百转,惴惴不安之际。
陈珩倒也未多言语什么,只再随意吩咐了几句,便令诸真退下。
直待得退出了帐中,被凉风一吹。
此时李嶷才总算是心神一松,不禁有劫后余生之感。
“当真见鬼!那鲛女竟也是顾漪变化而出?我此先竟还想将她赠给于世通……”
李嶷心绪着实复杂,种种情绪都涌上脑海。
他眼角微微抽搐,后怕将袖一甩,便仓皇自帐前离去,步履甚急。
而此时帐中。
陈珩望着空旷阶下,眉头稍皱,也是略沉吟起来。
顾漪方才的言语虽是欲蛊惑他的心志,但也是切中了玉宸阵营的要害。
如今的灵宝祭坛已是三去其一,纵使他和王森处,顺利化出了两尊“祛邪神将”来。
不过以二对三。
二尊祛邪神将怕也难攻破三座勾绞巨城,胜算并不算大。
若要取胜。
也应需另寻他法……
陈珩伸手掐诀,此时他身形微微一晃,被一层厚重黄气所覆,气机也变得沉实古朴起来,散有一股莫名道韵。
“虽还是差了一线,但用不了几日,便也当成了!”
陈珩凝目片刻,又缓缓散了法决,心下暗忖一声。
待得这他法决彻底大成之日。
那才方是真正破局之时!
而眼下。
只需再忍耐上几日,勿要被窥去了破绽,便算是功成了……
与此同时。
危雍国北地,一座七层彩舟上。
闭目端坐的顾漪忽睁了双目,她闷哼一声,玉容微白,嘴角也是隐现血渍。
“还是折了……”
她摇摇头,叹息道。
合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