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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这其中只怕是有蹊跷!”

在司马灵真拊掌大笑之际,与他相对的一张玉案处,忽得便传来一声低喝。

司马灵真闻言皱眉,有些不悦地转目瞧看过去,旋即脸上便露出果然这般的神色。

“侯温师弟,又是你?你从到这南域起始,便就是副疑神疑鬼的做派。怎么,莫非你还真以为自己的那卦术能算得尽天地玄机吗?”

司马灵真挑了挑眉,淡笑一声,道:

“不是师兄小觑伱,我玉宸派中,便是最擅筹卜之道,又得过秘授真传的君尧师兄都不敢如此作想。

师弟才从下院拜入上宗多久?见识终究是浅薄了。

因临行前的一道卦象就惴惴不安至今,多少也是丢了我玉宸派的颜面,也是让在场的几位师兄平白看笑话!”

瑞霭万照,清光缭绕——

兰亭之内,已是高高起了六七方台座,其上皆各端坐着一位金丹真人,身披宝光,面带玄德。

身前的玉案上,各是仙家珍果、灵丹酒液等稀物,灵秀之气沁人心脾。

几位真人本是在对司马灵真和侯温陪着笑脸,相谈正欢,倒也算是融洽。

但随着两位玉宸派弟子的隐隐针锋相对,和司马灵真言语中毫不掩饰的讥嘲,气氛倒却是一下子便沉寂了,甚是僵硬凝滞。

几位金丹真人眼观鼻、鼻观心,不置一言。

连他们都只是这般作态,那几个在末尾处奉酒作陪的洞玄炼师,就更是一副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稍出。

在司马灵真相对的玉案处,是一个身着紫蓝八卦法衣,头戴莲花宝冠,腰间悬着一颗古铃的高大道人。

他年龄约莫在三旬上下,下巴留着一从短须,面容清矍,气度沉凝非常,如一座巍巍然的河山大岳。

听得司马灵真这话,侯温微微皱眉,眼中神光一闪而过,逼人心魄,但司马灵真却仿是浑然未察般,脸上依淡淡挂着笑意。

“木火交辉,润下犯水,土星在焉,已是八煞临于正印的格局,主凶神之象……”

两人彼此冷淡打量了半晌后。

终是侯温长叹一声,缓缓道:

“我知师兄是堂庭司马氏的出身,似你们这等十二世族中人,十之八九的,都是副自矜骄慢秉性,听不得劝说的。

可我的卦象鲜有出错,这万里照见符之中必是存着蹊跷,那头恶嗔阴胜魔说不得正是我卦象中的凶神之象!

师兄纵不为身家性命做想,难道也不思一思宗内的大事吗?”

见司马灵真不为所动。

侯温沉默几息,又无奈道:

“这可是派中三十年一度的道脉校考,你我二人既担了此责,便应尽忠做事才是。

如今还未去艾简的玄真派里品评勘定,注上金籍,又怎好为了区区一头恶嗔阴胜魔,就擅离职守?”

玉宸派下辖有道脉、别府近千,都是门中这无穷年岁里,互相开枝散叶分化出去的。

这些道脉虽是顶着玉宸派的名头,也能享用下赐好处,学玉宸派授传的道术神通,若门子弟子有出类拔萃者,经过道脉派主的举荐,甚至还能进入玉宸派中听讲一段时日。

但这种种好处,却也并非是毫无代价。

这等道脉不仅要每年缴纳一笔供奉,敬献给玉宸本宗,以延续香火旧情,并每隔三十年,玉宸派便又会遣出两名巡照道人,来查校各道脉的发展进境。

从弟子修为、山门灵气、道术神通、玄魔功德种种,来做个品评。

若道脉连续三次在校考中,都是获得下考,便要被玉宸派除籍,在金册上消去名姓,非仅不再有好处下赐,日后也不能再以玉宸派道脉的名头行事,否则便有惩处。

司马灵真、侯温——

这两人。

便是玉宸派此番的巡照道人,负责南域道脉的品评勘定。

南域灵机匮缺,不是片修道的乐土。

也唯有三十年前犯下了大错,险些被开革出门的艾简,在此草草创了个道脉……

而侯温尚在玉宸派下院时中,便是以一手先天神算称雄,凭此生生杀入了十大弟子之列,尔后顺列成章,拜入了玉宸派上宗。

同司马灵真来南域前,他特意耗去心血,为此行程卜算了一卦,却是得出了个大凶之象。

但既已领了符诏,这时却也退却不得了,不然就是在众师兄弟面前露了怯,失了自家颜面,也要让派中看重他的长老心下失望。

而侯温这一行以来。

因卦象而心存的处处警惕小心——

在世族出身的司马灵真眼中,却显是一副坐井观天、无病呻吟的做派,甚是看不入眼。

世族中人和白身之辈,本就存了不少龌龊,即是同在一派之中,也大抵是个相看两厌,鲜有能够交好的。

再加之,司马灵真被侯温这一路以来的草木皆兵,早就折腾的甚是不耐,心中已存了三分的火气,就更是要嗤之以鼻了。

若是早早去玄真派完成校考也罢。

少了相处的时日,也自是能够减去许多不快。

可偏生派中的火龙上人在几日前又隔空传了道旨意,言说如今外出南阐州寻药的王述生死不知……经玄教殿的一应长老商议后,需等得探明王述的真切生死后,才让司马灵真和侯温二人,再去玄真派中行道脉校考。

而至于王述与艾简的干系,他的死生之事又对这道脉校考是怎般的牵扯,却又是另一番后话了。

既是火龙上人的旨意,又是经得玄教殿一应长老们的默许,两人自然都违不得。

饶是司马玉真再如何与侯温相看两厌,还是不得不驻足下来,缓了去小甘山玄真派的日程。

这时,又有南域几家宗派的金丹真人闻得消息,特意以五龙观为场地,设宴来相请。

司马灵真和侯温也便顺水推舟,在这五龙观内歇息了下来,默坐等待后续……

听得侯温仍是在忧心忡忡,阻四推三,甚至还拿出道脉校考的大义来逼迫。

司马灵真心下冷冷一晒,暗自讥笑:“此人在下院担任十大弟子时,就受过邵幼的不少恩惠,如今邵幼自不量力,要同谢师兄争夺真传的席位,这个侯温就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处处同我做对,抢先当个马前卒子来献媚?可笑!还拿什么卦象来当名头,你真以为我司马灵真不晓得你侯温的用心吗?

待得谢师兄登了宝位,早晚有一日,要将你逼出胥都天外,去地陆开辟别府,令你在那等蛮荒野土了此残生!

不单是你,邵幼和他那群走狗,迟早都是这般下场!”

司马灵真不再多想,只又复冷笑了一声,伸手一招,便唤出来一座十丈高下的璎珞天宫,华光灿灿,瑞霭纷呈,声势煞是煊赫堂皇,将十里云海都照彻的一派通明璀璨!

他脚下一跺,便已飞身入了天宫中,开了阵门禁制。

天宫一时彩芒乱闪,更是搅得这五龙观内的灵机乱涌如潮,云破光开,其中还有几声高亢清越的凤鸣象吟,好似雷霆发响,要罡卷八峰!

神火崖一位新晋不久的金丹真人见得此状,不由得起身,失态惊呼道:

“好生了得的法宝!这莫非是玉宸派的玉景飞宫不成?”

玉宸派中,凡有弟子过了大比,从四大下院升至了玉宸派本宗修行,灵宝殿便会特意打造出一座“玉景飞宫”赐下,表彰其道行,用以护命存身。

这“玉景飞宫”乃是一座品秩极高无比的法器,非但禁制齐全,便是元神真人的攻伐,都能毫发无损扛过一阵,且遁速也是奇快无比,远超于寻常金丹修士,能驾天地四时的光景流风,眨眼转念间,就能遨游虚宇、挪移冥空。

此时——

这神火崖的金丹真人也顾不得失礼了,将目运出两道焰火,仔细打量这禁制法材,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神火崖本就是以炼器铸材来做为立身之基,门中铜山老祖留下的三卷铁书,除了一卷直指元神道果的经书外,剩下二卷,都是记述着各法宝的炼制具细。

因铜山老祖也曾拜入过玉宸派的下院,只可惜未争得十大弟子之位,屡屡在大比中被刷下,擢升无望。

后心灰意冷,才主动向监院申请,开革了自己的下院名籍,辗转闯荡了几百年,连宇外地陆也去过几次,终是曲折来了南域,在这里创下神火崖的道统。

也因着这般缘法,铜山老祖对玉宸派上宗甚是怀着一番痴苦执念,就连他当年的得意法宝——罗铁飞宫,也是仿着玉宸派灵宝殿的“玉景飞宫”的形状所炼,种种外景气象,都力求着相差无几。

而如今。

在这位神火崖的新晋金丹真人眼中,司马灵真所唤出的这座天宫。

禁制自不必多言。

但观其内里的炼形手法和一应法材的配比,虽只能大体瞧看个朦胧,却与自家的镇派法宝“罗铁飞宫”分明是个南辕北辙的趋向!

这一表象,惊得神火崖这位新晋金丹手足冰凉,面上也有些失态。

而他这一声惊呼,也让台座上的几位金丹真人都将目瞧去,脸上神态都是不一。

似玉宸派这等大派弟子,与他们这些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已是存了地别天差。

不说修行的经卷、神通,所得的缘法、福地、灵机种种,仅只身家一项,就足以令他们望尘莫及了。

单说这座禁制齐全、门户森严的飞宫法器,就已是他们大多数金丹真人都未有的物什,这还因他们都好歹是五光宗、神火崖这等宗派的出身。

若是换成穷困些的金丹散修,只怕是连一件法器都未能得手,只能使用一些上品符器来凑数……

……

……

“果然是群南域的俚俗野人,连我堂庭司马氏的‘紫素八方宫’都认不出来,还以为是‘玉景飞宫’吗?”

司马灵真心下有些好笑,但也懒得去辩解。

这座“紫素八方宫”里内虽也是广大,屋舍连绵,水榭花池一应俱全,足可容纳在近百人居住此间,但同几乎是一座小城般的“玉景飞宫”,却还是差上了不止一筹。

更遑论“玉景飞宫”在驱策时,有种种瑰色霞云映天,似朝日初升,气象更是不同,倒也好辨。

也唯有这些南域的修士,土地都并不是修道的乐土,连几家大派山门都距此甚远。

纵是有些人都艰难成就大道金丹了,却也还是这般的没见识。

在主殿的云榻坐定后,司马灵真忍笑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刚要摧发,就见得兰亭之内侯温皱眉,似是又要劝说着什么。

“师弟勿要絮叨自扰了!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袭杀我玉宸派修士!再且,你当我这一身修为是泥捏的吗?!”

司马灵真愈发不耐:

“也莫要用什么道脉校考来压我,如今王述的生死都还是未知呢!依着火龙上人的旨意,纵是要去艾简的玄真派,也是要等到探明王述的生死之后了!”

说完后,这座天宫便将罡风荡开,光华一闪后,就不见了行踪。

“呵……无论何事都要牵扯到门第之见上来?

这些世族中人果真都是些蠢虫,留着你们,真是平白损了天尊的声名!”

望着飞宫遁走的方向,侯温怔了许久,才莫名将眸光一收,叹息了一声。

这话自然没人敢接口。

台座上的几位真人各讪笑了一声,只是不住地朝侯温举杯劝酒,气氛又复一松。

而在这其中。

五光宗的王真人却是始终神色都晦明不定,也不执樽,流云大袖下的手指沉默攥紧。

“怀悟……你这蠢货,居然蠢到跟天魔相善?!你若只是想逃出胥都天,为何不来与我分说?你莫非还担心我会抢了你的天魔不成?”

在他的台座不远,花神府的金丹真人则面带着微微笑意,饶有兴致打量着王真人的神态变化。

这是一位丰腴绰约的美妇,彩带环臂,后脑悬着二十四花神彩煞,如混沌状的云雾。

“你看顾的这怀悟小儿死定了。”她注目片刻后,微笑传音道。

王真人面无表情,也不看她。

“说实话,居然是一头难得的恶嗔阴胜魔?若我是这怀悟小儿,必然也是要藏着掖着,连父母师长都信不过,就莫说是老师生前的故交了。”

她又带笑开口:

“不过那天魔居然能寻得与‘寂然天宫制圣祈祷大法’交感的人?好运道!若是让她转生夺舍,成了祟郁魔子,只怕就难制了。”

“你今番言语很多么?”王真人不虞道。

“只可惜,有玉宸派的司马灵真出手,堂堂的十二世族,纵是那头恶嗔阴胜魔有天大本领,也要进丹炉走一遭咯。”

美妇人仿是没听见般,掩唇一笑:

“不单是它,连你看顾的那怀悟小儿也是死定了!”

王真人冷冷瞥了她一眼,眸光转了数转,似是犹豫了一会,终还是侧过脸去。

“怀悟……你今番真的是死定了……”

他眼帘一搭,心内叹息一声。

……

……

浮玉泊。

那凄惨魔光一射中陈珩心口,就朝着他的四肢百骸喷张扩开,像是七彩的蚕丝密密蔓爬,只是几息功夫,就已将陈珩重重裹住。

遥望望去,就犹是一方绚烂的大茧。

见得这时茧成,怀悟洞主才总算将一颗心放下,轻轻一甩拂尘。

“待得功成后,总算能安睡一番了,二百年的苦等,终时待到了这刻,天不负我!”

他暗自心道。

而大茧之中。

陈珩此时却是一番前所未有过的感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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