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是否出兵追击撤退的赵军,庾冰有些犹豫不决。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作为一名优秀的统兵大将,作为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庾冰自然懂得乘胜追击的道理,但是这其中也蕴含着极大的风险,毕竟穷寇莫追嘛!
当然了,庾冰很清楚,赵军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只不过赵军现在撤退了,原先迅猛的势头,势如破竹的势头已经为之一滞!
这军心,这士气,就跟逆水行舟一般,不进则退!
现在赵军是吃了败仗,要撤退了,但是放任他们逃跑而不追击,不趁机扩大战果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是,这若是石闵的计策,庾冰这就是带着自己的晋军往火坑里跳!
庾冰浸淫朝政多年,又带兵打过不少的胜仗,他懂得如何去把握时机。但是,对于赵军的虚实庾冰还没有探明,因此庾冰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
而现在,纵观帐中诸将,明显是赞同出兵追击的人居多,所以一时之间,庾冰还拿不定主意。
“大将军,请你尽快下令!”
庾方之叉手道:“现在赵军已经撤退,不说是仓皇出逃,但是十几万大军一时之间绝对不能全身而退的。赵军于江北,咫尺就是淮南,距离淮阴、合肥并不远,骑兵不过一日的路程,急行军的话他们三日就可以全部进入淮阴城!无论是淮阴还是合肥都是易守难攻的坚城!”
“大将军,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眼下我大晋举国之兵皆在此,近三十万兵马任凭大将军你的调遣!现在,末将只需要精兵三万,不,大将军只需要给末将精骑五千人!末将一定能杀得赵军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方之!退下!”
见自己的儿子口出狂言,庾翼对庾方之怒目而视,随即呵斥了一声。
年轻人有冲劲儿是好,但是如此狂傲,如此不可一世,岂非莽夫?
庾方之在勇武上不逊色庾翼,但是谋略不足,光有一腔热血有何用?
庾冰还没有下令,而是询问了庾翼:“稚恭(庾翼字),你有何看法?”
“大将军,末将建议先探明赵军的动向和虚实。眼下赵军未伤了元气,根本还在便撤退,其中恐怕有诈!”
庾翼还是比较稳妥一些,庾方之不敢顶撞自己的父亲,但是谯王司马无忌却有不同的看法。
“大将军,本王认为,不可坐失良机,任由赵军从容退去!”
司马无忌沉声道:“这是一场国战!一场关乎晋赵两国之国运的大战!眼下我晋国三十万之军云集于此,赵国亦有十余万的精锐之师就在沿岸!我晋军在兵力、士气上都要胜于赵军,几十万大军现在云集于此,只求退了来势汹汹的赵军,何苦来哉?”
说到底,司马无忌的想法和在场的诸多晋军将领一般,不甘心,很不甘心!
庾冰又扫视了帐中的大将们一眼,终于说道:“好!庾翼听令!”
“末将在!”
“命你负责调度所有战船,以及一干人马之调度!”
“遵命!”
“庾方之听令!”
“末将在!“
“命你即刻率领精骑八千人,火速追击溃逃的赵军!”
“遵命!“庾方之闻言,大喜过望,当即就领了军令。
“桓温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领本部兵马紧随庾方之部后,给予支援!”
“遵命!”
庾冰又道:“本将会坐镇中军,调度粮草。各部兵马随后渡江,追击赵军!”
“遵命!“众将都轰然唱喏。
此时此刻,在一片较为宽广的平原上,草长莺飞,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缓缓行进。
队伍的前端,竖起了“石”字的大纛,四面的旌旗迎风猎猎,无一不是上书“赵”的字样。没错,这正是赵军的中军所在。
从远方眺望,由上而下,可见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这支赵军有数万人马,将士们披坚执锐,战马剽悍,长枪如海,战旗如云,宛如一股钢铁洪流奔腾在偌大的平原上。
而在队伍中心的地带,一辆六匹骏马拉着的巨大车驾上,石闵正在那里眯着眼睛,气定神闲地坐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车驾里,一股檀香微微飘散,袅袅生烟。
“大王。”车驾外面,秦牧纵马驰骋而来,叫喊了一声。
“是秦牧么?进来吧。”
石闵睁开了眼睛,直接让秦牧上了自己的六御车驾。
要知道,与君主同乘一车,古往今来都是一种极大的殊荣。放在先秦时代,君主们都喜欢礼贤下士,这种事情或许很常见,但是放在现在这个礼崩乐坏的两晋时代,那可是极为罕见的!
等秦牧上了车驾,石闵又给他亲自沏了一壶茶,没在闭目养神了。
而秦牧则是弓着身说道:“大王,如你所料,对面的晋军果真派出了数千精骑追击而来。根据暗部发来的情报,这数千晋军精骑的领兵者乃是庾方之,庾翼的儿子。”
暗部的情报网络果真是十分强大的。
当时石闵力排众议,分别建立了两个情报机构,一个经悬镜司改组的锦衣卫,一个由石闵本来的情报机构扩大而成的暗部。
锦衣卫对内,暗部对外,一内一外,相辅相成!
锦衣卫掌管刑狱,有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活动。同时,锦衣卫还有保卫皇帝的职责,作为仪仗队的存在,其首领乃是荆展。
而暗部,则是对外,集刺杀、搜集情报于一体,直接对石闵负责,其首领便是莫轻舞。
对外战事,石闵得到的第一手资料便是暗部给的。
“这个庾方之能力如何?”
“不足为虑。”秦牧摇摇头道,“庾方之年方弱冠,出自庾氏家族,父亲是晋国征西将军、南蛮校尉庾翼,伯父便是晋国当朝大将军庾冰。庾方之虽然出身士族,但自幼习武,勇武过人,胆略非凡,只是其智谋着实欠缺。”
“莽夫?”
“是的。”
闻言,石闵淡淡的笑着道:“咱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庾方之只是徒有勇力,却没有继承先辈的智谋,真是让人唏嘘啊。”
“大王所言极是。”秦牧也不禁心生感慨,“晋室南渡之后,庾氏家族,可谓是除了琅琊王氏之外最为显赫的士族了!只可惜,到了他庾方之这一代便要没落了。庾氏三兄弟,庾亮、庾冰和庾翼,皆乃一时之人杰也,可惜当他们百年之后,庾氏能拿得出手的人才已经不多了。”
石闵摇了摇头道:“江南多人杰,不容小觑。一个庾氏没落了,就怕还有王氏、桓氏和谢氏会从中脱颖而出啊。”
“桓氏?”
秦牧有些不解。
晋国现在有三大士族,分别是琅琊王氏、陈留谢氏(又称陈郡谢氏)和颍川庾氏。自东晋建立以后,琅琊王氏首先执掌了东晋的大权,然后庾氏庾亮继承了大权臣王导位置,庾亮死后他的弟弟庾冰接任大权臣的职务,庾冰的弟弟庾翼则把持东晋最重要的外镇官员荆州刺史一职。
如若庾氏衰落了,完全有资格继承其执政家族的是王氏或者谢氏,这还说得过去,但是桓氏又是什么家族?秦牧完全没听说过!
桓氏一族发迹于桓温的父亲桓彝,桓彝是谯郡龙亢(今安徽省怀远县西龙亢镇北)人,最初在齐王司马冏麾下任骑都尉,晋元帝时受封安东将军,之后“累迁中书郎、尚书吏部郎,名显朝廷”(《晋书》)。
桓温是桓彝之子,晋明帝的女婿,受到中书监何充的赏识,被封为荆州刺史、安西将军。
虽有皇亲的光环照耀,但桓温能有后来的地位,客观上说,是靠真本事打下来的。
其时,北方的后赵政权与西南的成汉结盟,对东晋形成半包围之势,两害相权取其轻,灭掉成汉便成为东晋的首要目标,而完成这一任务的正是桓温,桓温也因此在朝中名声大振,后来升至大司马,长期执掌朝政大权。
桓温的三次北伐,虽然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却在客观上打出了东晋的威风。
第一次,主要对手是氐族的前秦政权,一直打到霸上(长安以东),北伐军很受欢迎,“持牛酒迎温于路者十八九”(《晋书》),但是由于后来粮草不济,只得退兵。
第二次,打败姚氏的羌军,收复了洛阳。但随后便被刚刚兴起的前燕慕容氏击退。
第三次,是与前燕慕容氏对峙,开始时势不可挡,占尽先机,最终在枋头(今河南汲县东北)一役,遭到前燕大将慕容垂的骑兵伏击,铩羽而归。
桓温有篡晋室自立的野心。攻灭成汉、三次北伐,都是在树立自己的威信,捞取政治上的资本,为最终的篡立做着前期准备。
“既不能流芳后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耶”(《世说新语》)的名言,便是出自桓温之口。
桓温在有生之年虽没能实现篡立的目标,却奠定了家族不可动摇的地位。到了他的儿子桓玄时,终于起兵反叛,逼迫晋安帝禅位,于公元404年建立桓楚政权。桓楚政权被刘裕的北府军打败后,桓氏家族余众仍与晋室对抗多年。
桓氏一族的反叛,也让本就日趋没落的东晋朝,变得更加摇摇欲坠,最终被刘宋所取代。
但是现在,桓温这才刚刚发迹,虽然被庾亮赏识,但远不到能让桓氏成长为王、谢、庾这般显赫的士族!
庾翼与桓温关系友好,二人相约共同平定天下。庾翼曾向成帝举荐桓温说:“桓温具备英雄的才能,希望陛下不要用常人的礼节对待他,按寻常的女婿豢养。应当委派给他周宣王时方叔、召虎那样的重任,他必能建立匡救世事艰难的功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