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居乃是杭州有名的酒楼,坐落在城内最繁华的街道。这日,向训早早就带着两个手下坐在临安居雅间里靠窗的位子,等待交易,旁边的两口箱子里装了足足价值十四万两银子的黄金,这笔交易已经谈了不止一次。卖家很谨慎,而且价格上也绝不松口。
早在半月前,向泽便从金陵送来消息,说有一只和田玉枕流落到杭州。为了这只价值连城的玉枕早日出现在市面上,向训以钱王府管家的身份派出手下在各处古玩店求购名玉,卖家才开始寻上门来。在价钱,回扣上拉锯多次,卖家总算是答应今日现身交易。
等了许久,一辆马车出现在门口,车窗内隐约有人掀开窗帘观察四周,也不见有人下车,不多时马车便又离开。又一会儿,再驶来一辆马车。向训暗道:“正主儿到了。”
稍倾,一个眼神游移、逡巡四顾的瘦削男子度进屋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瘦削男子见了向训,作揖道:“可是向大管家?”
向训转动着手上的翡翠玉扳指,有些不耐烦道:“本管家很忙的,若是真心交易,不需啰嗦。”
男子道:“不知货银可备好?”
向训一撸嘴“你自己看。”
男子走到箱子边打开查看,脸上稍有喜色,走到向训对面坐下。
向训向后靠了靠身子道:“货银你看到了,可是东西我还没见到呢,再说是真是假如何可知啊?”
男子道:“乱世黄金,盛世珠玉。吴越国承平已久,大管家是有见识的。这和田玉枕乃是有出处的东西,当年唐明皇赐予范阳节度使安禄山数不尽的珠宝美玉,这和田玉枕便在其中。此枕后来被大辽朝燕王赵延寿所得。再后来前朝北面大帅杜重威向赵延寿以白银十四万两购得此物,欲献与南唐皇帝。这便是此玉枕来历。”
“这事倒并非空穴来风”向训道:“只是既献给南唐皇帝,却为何又在你手中?”
男子狡黠一笑道:“大管家只管货是对与不对,何须管他来路。这里有两件东西足以证明此物必是真品。”言毕从袖中摸出两样事物,递在向训面前。
向训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第一件乃是一张拓文,上书“寿与天齐”四字;另一件乃是杜重威写与南唐皇帝李璟的亲笔信,约以玉枕为礼,邀南唐出兵京洛,杜重威由邺城南下夹攻,共击刘知远,事成之后以黄河为界,平分天下。上面还加盖了‘北面行营招讨使’的大印。
向训心中大喜,脸上却是波澜不惊,问道:“这拓文乃是何意啊?”
男子道:“这拓文乃是从玉枕上拓下,此字乃是燕王四十大寿时,其子赵赞亲笔所书,刻在枕上。这‘寿与天齐’四字乃是双观之语,一则祝燕王高寿,二则喻意燕王尚有与天齐之富贵。这赵赞天资聪颖,七岁及第,他的字在中原广有流传,须作假不得。”
向训点头道:“说得有些道理,只是还须见过实物方能交易啊。”
男子道:“这个自然,只是要见实物,须得先交定银。”
向训点头示意,手下人从箱中取出四锭黄金放到男子面前。男子喜形于色,作揖道:“请大管家稍等。”将黄金揣入怀中,回头示意两个男子。两男子转身下楼。向训从窗口望去,但见从车中又下来两人,其中一人身负一个条形皮囊,四人一起走上楼来。
瘦削男子将皮囊置于桌上,解开来果然露出一只一尺多长,温润光洁的玉枕来。
向训一边将两张文书揣入怀中,一边冷笑道:“人赃俱获,拿下!”男子脸色大变,正待起身。身后安嗣俊已闪身进来,三两下将他四个手下放倒。男子正待叫嚷,被向训两个手下按在地上,绑了个结结实实,口中塞上布头。
向训向安嗣俊拱手一揖道:“有了这几样东西,安姑娘大仇可报了。”
原来这被缚瘦削男子名唤和三,乃是杜重威在京中旧宅的心腹管家和福殷手下。当初安嗣荣等人击败耶律朗吾攻占澶州后,耶律德光开始布署北撤幽燕。身在邺城的杜重威心有不甘,认为自己尚且手握数万大军,又与李守贞交好,若能得南唐出兵相助,必能击败尚未进入东京的刘知远。若是事成,便可取代赵延寿,向辽朝北面称臣,自己做中原的皇帝。
是以他指示和福殷将自己在京中私藏的财物变卖,得了十四万两白银,从赵延寿手中买下玉枕作为信物,又亲笔写下书信,一并让何福殷交由和三等人带到金陵求见李璟。
熟料这和三等人起了贪心,到了金陵后,竟携宝私逃,寻思着这杭州富庶,好寻买家,只待变了现银,便瓜分了隐匿江南,做个富翁。
原本刘知远只图一时羁縻杜重威,对他姑息迁就,并未打算降罪。若这几个下人从此失了踪迹,便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之事。
熟料那杜重威作恶太多,却是老天也不肯饶过,此事横生出许多枝节来。
那日澶州城楼见过李洪威后,果然如安嗣荣所料,不久李皇后便安排王朴在杨邠手下任职。王朴入了东京,在枢密院杨邠公署做了秘书郎,掌管文书机要。在点检邺城收缴的一应书信文牍时,其中一封和福殷的家信引起了王朴注意。
何福进在信中提及,变卖财物得现银多少,买玉枕所费几何,事已办妥等等。杜重威身家钜万,这原是一宗寻常买卖,本不引人注目,王朴却认为世道混乱,杜重威不手握现银,却买入奢侈之物,甚为可疑。是以施了些手段,将此事散布出去。
史弘肇何等贪婪之人,听闻牵涉一件天价玉枕,便着手暗中搜捕和福殷。那和福殷本就失了玉枕、书信,又心知杜重威已失了势,是以连他回京后也不敢露面相认,自顾卷了些财物藏匿民间,自以为只要不与主家相认,便平安无事。殊不料那王殷手段了得,不数日便将他缉捕,交与史弘肇。
和福殷遭受百般拷问,熬不住吐露实情,却是书信、玉枕皆失,并无实证。史弘肇见榨不出油水,又不能凭何福殷一面之词扳倒杜重威,只得将他扔进死牢,置之不理。
王朴和安嗣荣早就有心诛杀杜重威,见案情已明,岂肯放过,是以在金陵和杭州两个分舵布下天罗地网。果然不久便将和三等人人赃俱获。
钱王府里,安嗣俊一切收拾停当,今日便要押着和三诸人北上澶州。回过头,钱弘俶却是垂头丧气,只恐她这一去便再不回来,数月的朝夕厮守,钱弘俶早已爱得她入了骨,如今眼见分离,如何不愁肠百结。
安嗣俊眼见大仇将报,心情本是大好,见他这般难过,却也有些心疼,柔声道:“我大仇在身,这趟总须得去的,你无需牵挂。”
钱弘俶忧心道:“你此去路途遥远,需多加小心。若是大仇得报,你会回来对吧?你可要记得弘俶在此日夜牵挂于你。须知若是离了你,便是做了这吴越国主,于我又有何意趣?”
安嗣俊与他相处日久,对他也渐渐有些情意。如今见他满怀忧戚,心念一转,呆呆望着他,一咬嘴唇,似是下了决心,忽道:“我兄长为我谋划至此,我早该懂事了,不该拂了他心意。”
钱弘俶不知她此言何意,愣愣看着她。
安嗣俊道:“你放心,我此去一旦大仇得报,必定按我兄长的意思,回来守在你身边。你若不信,此刻便让你把心落在肚子里去。”言毕一把抱住他,将他推倒榻上,翻身骑在他身上。
钱弘俶何曾见过她这样,心下大骇,嚷道:“姑娘这是做什么?”
安嗣俊心结得解,看着他那张俊脸也是动了情,双颊晕红,俯身垂下头,脸对脸低语道:“这事情我不会,可不许跟我说你也不会哦。”
钱弘俶大喜,一双手不老实起来。安嗣俊也不阻他,任由他施为。
两人斯磨了个多时辰,安嗣俊方摆脱他,下得床来。
钱弘俶道:“可再耽误些时辰,我着人备些金银财物。兄长在那边开支巨大,须用的着。”他一朝做了安嗣俊夫君,便连对安嗣荣的称谓也变了。
安嗣俊莞尔一笑道:“呆子,你当我兄长是把妹妹卖给你么?”
钱弘俶讪讪道:“也是也是,你此行本来便押了人,碍了手脚的,今日便罢了。听说澶州是通航的,改日我着人运几船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