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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父亲唤我来寻你二人。”

“六郎,你身边可有吃食?”三郎看着弟弟过来,知道他贪嘴,身边总备有吃食,问道。

“我这囊里还有个饼子,三哥且拿去,不够用咱们过去还有。”

“我吃饱了,是这小娘子吃了馒头糕饼,看似还不够用,你且给她。”三郎两张胡饼卷着羊肉已经吃的心满意足。

“吃了馒头糕饼还不够,你这小娘子好能装的肚皮。”六郎从腰间拿了食囊走到近前。

少女听这兄弟俩一唱一和,以为二人是故意嘲笑她是酒囊饭袋,可恶小贼,若非姑奶奶我将兵刃和叔父宝剑都交给同僚清理,现在必将你二人一刀一个,取了狗命!

不多时,兄弟二人谈笑在前,少女悻悻在后,三人一步一趋往众人汇合去。

这么一会儿,方才的修罗场已经消除了一切痕迹,重伤之人乘用驮马,云仆中有人用携带的竹节及竹具在驮马上拼装出一套坐具,此器件有月牙扶手、角牙但无座面等物,靠背板及后腿半人高,与马鞍用皮索、铆扣紧密结合一起。重伤之人可安坐马鞍之上,背靠扶手,用绢缣等柔韧织物再将伤者与靠背板捆扎一起,如此则能安然乘马,稍缓颠簸。

虢玩看着云仆不断拿出奇巧之物,不禁大为称赞。

“先生的师门不仅道法玄妙,更难能是格物致知,学以致用之法。天下道学儒法分门别类,论切合世务,贵用求实,清虚宗名不虚传!”

“余代宗门谢元方赞,天下学问各有所长,若是提起奇门遁甲、数衍之术这等道门秘学则非贵派无人可及!”

“你们两个半道半俗之人,互相吹捧,是打算从我这人讨要功德钱么?”柳晏打趣道,玄学中人并不囿于儒道和门户的桎梏,最受不得学问的所思所想为外无困扰,所以听此二人对话,不免更能高屋建瓴,“敝帚自珍,因循门户桎梏,乃是束缚天下道法修为更进一步的痼疾。大晟为何尚清谈,其实就是冀望士族中人率先打破门户芥蒂,将学问广而论之。道学如今在开枝散叶上远远不及儒学,相比儒学的有教无类,道学固步自封的有些过分!也不知惧怕什么?难不成是怕徒弟比师父先得道升仙?如我等钻研道法其实是修心为上,修真实不敢指望。可就是修心的这点道行也被各门派捂在怀里,藏得丝毫不透风气。只怕门派传承越久远,看得见的分歧日益增长,看不到的真法丢得干干净净,到头来皆成了井底之蛙,一井之水如何能领悟长风破浪济沧海的雄阔。”

二人实未想到柳晏这番高谈阔论,竟一针见血的点出了道法繁花锦簇之后隐藏的危机。宗放不禁感慨,“至圣先师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得贤弟良言警句,此行大有裨益。”

风鸣本觉得柳晏此人,不过是身份关系紧要,可在大肇、大晟两方中起协调之力,实未想到此人心中也有沟壑。难怪师父说,走万里路才是修行圆满时,只有走在人世间接触到活生生的人,才能发觉自己的渺小,领悟人间的广博。

风鸣接触到的除了三位长者,其余的云仆与刺奸也是难得的好手。刺奸诸人虽仓皇应敌,敌众我寡,虽有自己援手之故,但更仰仗其彼此配合默契,坚韧难屈,杀敌颇丰而损失之甚微,足见其精锐。而云仆的出现,更是出乎意料,未曾想这些现在看上去尽是家仆、行商、小贩之流的人物,方才以赳赳战阵涤荡贼人,往来之间进退得当,徘徊之时游刃有余,分明是久经战场的百战之士。

风鸣不禁对能够如臂使指驱使这等战士的师叔充满好奇,从小便耳闻师叔故事,在大肇民间褒贬更有不同。之前与师叔见面屈指可数,倒是与三郎共同成长的几年,从师弟身上约莫能看到师叔的几分影子。但今日一见,不同于往昔那个温文尔雅的长辈形象,印象最深的是师叔于战阵中,指挥若定,陷阵勇决的模样。迎敌时举重若轻,出击必中,仿若大罗金仙下界,荡魔天尊降临一般,破敌如风卷残云般利落,不由让人敬畏。

思虑中,边见望风的云仆站立马上挥手,不多时便有一队人马徐徐而来。

午时,派出去的刺奸和云仆皆回来了,人数更是增加不少,方才出发时便是牵着贼人所余马匹而去,二十人,三十马,如今马匹还多了些,只是有些马匹上驮着的是倒伏于马背上的逝者。

刺奸三队人合计三十人,除三人外,悉数带伤,轻伤仍能战者半数,另有六人重伤,而战殁者六人,几乎是一队精锐全军覆灭。

果然不出宗放、虢玩所料,敌人虽有围点打援的算计,毕竟兵力也分散开来,而最强的一路已经全军覆灭,其余敌人没有等来自己人的会合,反而是等来了嗜血的复仇者。

西字率先被营救,最为幸运,最惨重也不是一人重伤;而北字距离过远,待去救援,其伤亡已经最为惨烈,半数阵亡,二人重伤,若再晚来片刻便是阖队死难的结局。

虢玩心如淌血,这可是他亲自调教的班底,说是属下更似自己的徒弟、子侄,如今竟遭逢如此大败,此乃是平生以来头一遭。

宗放轻抚其背,如此景象,他是感同身受。这七年来,登云阁与幕后人物也是多次交锋,似这般惨烈的死斗也是经历过的。多少生离死别,宗放只是放在心里,须臾不曾忘却!

“我等若不能揪出元凶,似今日之景象,只怕是。。。”宗放有所感而言,却一时勾起了自己的心绪。

纵然几人几十年来见惯了生死,但是又岂是无情之人。

云仆们帮衬着收拾伤者,处理逝者,他们也是百战幸存之人,从那轻手轻脚的动作就能感受到他们对于同袍死难的哀伤和对于仇敌的憎恶,活下来的终要为死去的人活着,活着的目标就是让死者不能白死,让更多的人活着!

此时宗三郎等三人已经来到近前,那少女已经看到了同袍们的惨烈模样,泪水又是止不住的涌出。

三郎紧紧拉住她的衣袖,才不让她扑上前去。这一刻,这女孩儿似乎又成熟起来,她明白三郎的意思,没必要用哀伤和泪水来怀念逝者,感染伤者,眼下要做的是替他们拿起兵刃,完成接下来的战斗。

嘲风的部下凡是还能战斗的,皆分作三队上前参见。

嘲风本是高门显贵乃至帝王宫闱在殿角守卫周全的神兽,虢玩以此为名,麾下有四队部下,对应宫阁顶上四条垂脊,按照帝王正殿规制,每队十人,皆以蹲兽为名,分别为朱龙、金凤、青狮、天马、海马、押鱼、狻猊、獬豸、斗牛、行什,以斗牛为押队,行什为末。而这少女就是东脊最末的行什,彼此间皆兄弟姐妹相称,亲如一家。

如今面前的东西北三字尚能站立面前的就是这十八人了。越是如此,虢玩愈加的冷静下来,而他的冷静才是安抚众人的良药。无人再哭泣和呻吟,只等着嘲风发令,今日的耻辱和仇恨必然要亲自讨要回来。

宗放没有参与其中,这是刺奸的家事,其他人没有资格。于是远远的走开,等待着受伤的猛兽自己舔舐伤口。

“辅平啊,‘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宗放左手握住了身侧柳晏的右手感怀道。

“兄长?”柳晏如何听不出弦外之音。

此诗乃是阐述归乡征士于途中的感概,只是表达战士哀伤何必用此诗,须知此诗乃是征士告别战友,返回家乡之意。

“你我七年来难得相聚,只是今日为兄须有要事相托了。”

“兄长,莫非是要我启程返回中山?”

毕竟是知己,很多事不必说透,尽在不言中。

刺奸逢此劫难于虢玩自然是大不幸,但对于宗放却是利大于弊。一方面,大晟刺奸如此深入大肇,无论如何已经是犯了大忌,若是摆到明面上,只能在肇晟原本亲密的关系上造成裂痕,甚至在有心人推动下,造成更加难以收拾的局面;其二,刺奸虽然落入圈套,但毕竟是识破了敌人的设计,且由于登云阁的及时介入,反而是打乱了敌人的部署,削弱了敌人的力量。

而如今刺奸丧失大半战力,即便是为了保存有生力量,虢玩也必须收缩力量。至于宗放既然知晓了敌人的意图,便不可再按着对方的节奏行事。

敌人既然提前将力量部署在此,便是料定宗放将前往龙都港过海,如此宗放必须改变计划了。

宗放此人长于阳谋,不耻于阴谋,所谓阳谋,乃是以堂堂正正手段,携天地人三才之利,逼迫敌人自投罗网,因此便招呼一众人当面说清楚自己的布局。

其一,柳晏率领大队人马,并一众伤员南下龙都港,从海路返回中山。刺奸众人则返回大晟休养,而柳晏急须赶回中山作战备。

其二,宗放与虢玩轻装简从往西择机过海。

原因自然是南路必然不畅,不如分兵,尽量与敌人抢先机。而按照宗放对于敌手的了解,此辈极善于因势利导。如今负责大晟西路谍信的嘲风部丧失战力,敌人绝不会放过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必然会向大晟渗透。若是东丹与此辈勾结紧密,只怕秋后其兵马南下,未免会来个声东击西,打大晟一个措手不及。因此不仅刺奸要撤回去,作为中山的主宰,柳晏必须尽快回去主持战备。

而之所以虢玩不必回去,乃是为了让大晟安心,若是身边少了虢玩,宗放如何行事,谁人知晓,谁能安心?

毕竟登云阁这么个尴尬存在,于大肇大晟两朝都不可能放任其自由行事。

分兵虢玩并无异议,这乃是万全之策,而他也有他的疑问。

“如果我们改道,这伙贼人率先从龙都港过海又当如何?”

“此时无须担心,除了我们,谁也别想隐瞒身份从龙都港过海,莫说龙都港,沿着海滨前后三百里他们都找不到过海之路!”

宗放绝对有这份自信,柳晏闻言也是点头称是。

若是宗放等人一起南下,必然敌人全力阻挡。而柳晏南下,则是李代桃僵之法,因此宗放将大部分云仆全部留给了他,并嘱咐柳晏必要时让敌人知道宗放已经不在其中,如此敌人则必然收手,如此凶险便小了许多。

“兄长,”千言万语柳晏汇成七个字,“予必不负君所托。”

彼此相知之人,任何过多言语都是苍白无力,‘君有所托,我必一力当之!’柳晏心中所想,‘我若有兄长一半本事,也愿与君同生共死,可惜,我死不足道,唯有活着才有足够用处!’

至于风鸣蹙着眉毛,实在不知自己心目中神乎其神的宗师叔,为何有此打算。回头看着三郎,却见三郎不以为意。他知道这个小师弟的性子,看来宗师叔此行已经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了,‘既然如此,我风某人刀山火海也要陪着走上一遭’,风鸣若不是这等豪爽高义的性情,也不会让同门师兄弟如此爱戴。

安排其余人等分别准备,宗放招呼几个小辈上前来。

“此女子可是虢氏子弟?”宗放用手虚点了一下虢玩身后站立的少女。

“这便是我兄长嫡三女,唤作三娘。我这三个侄女皆自幼随着兄长修道习武,三娘修习的正是我刺奸法门,只是年幼,初涉世事,莽撞刁蛮了些,在我身边还好,放出去就化作了女魃,到处惹祸!”

莫看虢玩严肃,其实对这少女心疼的紧,刺奸讲究世代相继,虢家自己这一枝,男丁稀少,自己的孩儿还在襁褓,莫看三娘年纪虽小,却甘愿担起这苦差事,而走入刺奸这个行列,对于女子已经注定了此生的飘摇凶险。

“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令兄,公方兄乃是有道君子,昔日三霄娘娘于碣石山参透混元世界而修成正果,说不得今朝虢氏三姝更在人间成就一番大作为!少年便当有少年般的率性,所谓正当其时也。”

虢三娘闻听此言不禁有亲近之感,再看看木讷沉闷的宗三郎,实在是想不到这榆木疙瘩竟是宗大先生的嫡子,若是依着宗大先生所言,宗三郎天性就是块惹人厌的木头。

忽听宗放招呼她与柳二郎上前,才让她断了杂念,于是与柳二郎恭恭敬敬的来到宗放面前。不知为何,两二人都是洒脱随性的性子,但是面对笑意绵绵的宗放却总觉着莫大压力迎面而来,不由得乖巧起来,所谓不怒自威便是如此吧。

“虢兄,柳贤弟,余自作主张欲与二位男女才俊结个善缘,若不嫌弃我这草莽荒客,今日我收柳二郎与虢三娘入余门墙,以余微末之学,助其能有所得,不知可否?”

二人当然不会推辞,这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天下士子可不知道什么登云阁主人,他们所知道的乃是宗氏家学涌现出多位名宦才士。更遑论其还是清虚宗集真观的正宗门人,所谓清虚昆仑集真观,云峰更在雾谷前,武学与道法修为上云峰宗氏也堪称一绝。

虢玩当然不会推辞,若是三娘拜入宗氏门下,不仅彼此关系更进一步,对于兄长也是有所交待,将来三娘若是行事也是多了一重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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