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幕后势力一路的布局可谓是还如此张弛有度,进退裕如。别看一日间连续剪除数股敌人,其实这些都是疥癣之流罢了。这些人能把丽竞门的核心成员当做杂鱼一般,用来围剿刺奸中人,可见其蕴藏的实力实在是难以估量。这些人不仅情报准确,更是调度有方,计策环环环相扣,且层层递进,引人入彀。
如果这些人也果断分兵,也印证了三人的担心。其一,意味着对方敢于两线作战,说明他们对于图谋之事已经是成竹在胸,有绝对的信心敢于同时向大肇和大晟两国下手;其二,对方的重心不会偏移,必定还是在大肇,不因为柳晏主力返回大晟,而轻易放弃主线,宁可分兵也要将其在大肇的图谋进行到底。
虽然大肇方面面对的威胁更大,但宗放等人也有几点考虑,毕竟大肇是主场作战,宗放可以调动利用的资源更加丰富。而南下这一支人马会掀起什么风浪,莫说宗放,虢玩也无法揣测,但是有柳晏这中山的当家人坐镇,些许宵小想做惊天之举却也艰难。柳晏能坐镇边关要地多年而泰然自若,治下不敢说清平也称得上是安泰,他心中沟壑及麾下劲旅绝不可小视。因此只要柳晏能够先一步安全回防,大晟这边即便不能得到其朝廷的全力支援,也完全能做到自保。
而之所以安排柳晏由龙都港走海路返回,乃是还有后手留给了他。
宗放必须带着虢玩一同行动,而虢玩也必须随宗放共进退,作为大晟刺奸,这么大鸣大放的来寻宗放,难道是他个人意愿?
大晟使团也已经在路上,这次出访关系着天下未来的动向,因此虢玩已经不仅仅是暗查敌情的干探,他肩负着从最广阔的视角审视大肇朝局以及国情实力的使命。无论使团将什么样的消息带回大晟朝堂,若是没有他的情报背书,大晟国策绝不可轻易做出调整,这也是狐季子自请命随行出使,并决策虢玩与柳晏此行得原因。
既然已经商量妥当,现在是让每个人知道自己的位置,明确需要做什么,一旦开展行动决不允许有丝毫差错。令行禁止,就是他们与江湖人士行事的最大不同,也是彼此交锋屡屡得手的前提。
千言万语,终须别离。
宗放、虢玩一行人送别柳晏,也向西行,毕竟队伍中除了伤员,多是少年人,速度不疾不徐。沿着林荫官道约行了七八十里地,已是伤员耐力极限,众人选了一块山原之上的林荫地驻马修整,将一众伤员扶下了马,于树荫处休息,风鸣乃是正宗道家门人,颇擅岐黄之术,而那少女竟娴静的给风鸣打下手。
柳二郎扯着六郎,从行囊中取出应用之物,服侍长者,
“兄长,”既然侄女已经是宗放弟子,虢玩当然不应再称宗放先生。“越过这四十里山原,我们就可抵达新市港,此处乃是大肇军事重镇,不是我国可以窥视之,如何行止,兄长明示。”
“贤弟稍待片刻,有人前来引路,”宗放接过六郎递过来的水囊,小酌之,而柳二郎确实是个伶俐人,已经取了蒲扇,来为两位长辈消消暑气,此子虽然少了些英雄气,但却是知情识趣,这个年纪能如此周全通透,也是难得,一念及此转而与虢玩以详情,“我们卯时得知垂脊东字消息,于是我即派人与接应之人联系,我们因突发之事耽误了三个时辰,此间已是约定的最近会合之地。”
“现在是什么时辰?”
虢玩精通术数,候日定时更是擅长。只见虢玩取出圭表、罗庚,定方位,观圭刻,几息间报出准确时刻,“申时二刻,上下一炷香间。”
“贤弟这一手,若作海贸,必成豪商!”宗放也晓观时,但绝不能做到如此精准,平日还好,若是朔日亦或海上,虢玩定位定时之能堪称神通,如此众人顺利过渤海又多了一份保障。
“我之手段能确保时辰不会有差,只是与我们会合之人又如何知晓!”
“此人虽然没有贤弟这般神通,不过他倒是有取巧之道。”
“父亲,他们来了,”方才三郎与瞻云向前巡查接应,此刻已经独自夹马而还。
一盏茶的功夫,虢玩远远看见一路人马而来,队伍中有四辆辎车,迤逦而来,瞻云引了一人纵马而来。
“先生,”人还未到,声音已至,来人着天青直缀襕衫,头戴皂色儒巾,足蹬乌皮靴,分明儒生打扮,但切近勒马飞身而下,如行云流水一般,也绝非文弱书生。
“学生芦颂拜见先生,学生自别仙颜,因俗务困身,竟不能趋侍膝前,仰承教训,惭愧何堪,”来者急忙长揖到地,向宗放请安,“先生,幸蒙先生相召,颂愿侍伴于先生左右,聆听先生教诲。”
看着自家这后起之秀,宗放老怀甚慰,只是事有缓急,便直接切入正题。
“秉文,此番为师相托之事,可有什么周折?”
“先生,我与介文已经安排妥当,只是事情有了变化,我担心误了先生大事,先斩后奏,擅自调整了部署,还请先生责罚!”
“什么变化?”宗放闻言掀起些许惊澜,以他对两个学生的了解,对于师命必是竭尽全力而为,且以二人之能,竟不得已而改变方针,实在算是意料之外。
“先生遣人通知我等准备接应之时,已有当地驻泊巡检回城示警,其发觉先生湫潭别院竟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而湫潭往新市林野间,竟勘得埋着着江湖贼人的葬坑,只是首级尽数被人砍了去。此路巡检是个沉稳练达之人,不仅遣了手下向附近庄头、里正告警,并责令各乡本管大户调发壮丁、弓手防备,自己则返回告变于新市知监,如今新市已经关闭城门,宣布戒严,我亲眼见得使者往桃源关方向而去应是军前告变了,至于是否走海路发信船便无法知悉了。幸得我等提前安置在城外草市,否则也封在了城里,只是新市港自今日未时起片板不得出海,片帆亦不得入港。戒严何时解除。这戒严之事本应由昆仑山南路经略安抚使决定,但经略相公尚在京城,此时只能通报桃源关秋帅决断。以循例来看,这往来曲折非三日不能解禁。”
“如此说来,我们出海便难了,”宗放只觉得冥冥中天数难料。一个普普通通的巡检,竟能如此快速部署,时机分寸、警备处置竟毫无差池。自己再能筹划,也不能算计到这等意外之事。
虢玩不由得责怪起自己来,若不是刺奸众人中了埋伏,按着里程算,自己这一行人本是能赶在戒严前出海的,谁料曾想之前自己以为万无一失的部属竟是作茧自缚。
“元方,”宗放开言相劝,“何必自责,莫看你我皆道门中人,难不成已经达到未卜先知的境界?既然不能预料将来,便把眼下事做好做细就是了!”
宗放捋了捋长髯继续说道。
“福祸相倚,寿数不到尽头,谁能说哪一步是对是错?何况眼下也并非全然是对我等不利的局面!”
众人知道这不是宗放再宽大家的心,而是已经想到了解决之道。
宗放只看着芦颂这轻松爽利的神态,便知他这学生已经有了解决之道。
“秉文,莫非你将那物取来了?”
“先生面前,学生就是想卖弄些聪明,也是做不到啊!”
芦颂双手摊开,作出被人打破了如意算盘的无奈样子。这些戏谑处颇有宗放神韵。
看其他人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宗放开怀之下却不点破,开口谈及的还是全局,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若是总在眼前问题折腾,那只会觉得各类麻烦纷至沓来,永无止尽。
“如今我们面对的局面是出海多了层阻碍!可其他人若想走海路恐怕难上加难!”
其他人听了芦颂之言正锁眉发愁,宗放此言一出,皆不由一怔,若有所思。
“先生所言极是,那巡检通报的急,新市知监决断更快,听得先生别馆有变,立刻鸣了信炮,城关、港口、灯楼皆升起了昴日旄,即刻禁止船只往来港口,至少三艘商船想要趁乱出港,皆被巡海的海鹘船逼了回来。”
芦颂作了补充。
虢玩本以为这的质朴君子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学子,只是短短几个来回,便不禁佩服宗放,‘兄长的学生门人竟无一个是寻常人物,这学子既能提前布置于城外,又能在城门紧闭后对城内一应事务知之甚详,只是这分镇定与周密,已是出类拔萃!’
“敌手几日间这么多的部署,主持之人必不可能离得太远,否则必然会造成执行层面的脱节。我在此与彼对峙多年,越是细心之人越沉稳,有时太沉得住气并非好事。以今日事来看,彼未曾得到我等确切消息前,必不会率先出发过海。而等待消息最佳地方,莫若新市港内。”
“东陆沿海大小港口鳞次栉比,为何他必然在新市港内?”
“元方,你若早来一日我便能知晓你刺奸三队人马在何处,而他或他们除了新市港,无论在任何一个港口出现,我便会第一时间掌握。毕竟我与此辈已经对峙数年,若无这些手段,恐怕如今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莫说宗放,这些年来宗室子弟及门下学生也并无一人遭遇毒手,固然是登云阁保护到位,但也是对手小心谨慎的原因,要么出手便是除去宗氏兄弟这七寸,否则除了暴露自己别无益处。
也基于此,宗放对此人的性格才能拿捏到位。
“那新市港内,万一此人提前有了布置!”
“元方,我为何说此人只能待在新市港内等消息?”
宗放顿了顿。
“那便是新市港内便是我都不能布置周详,遑论他人?”
这便是宗放的自信,天下事只要是自己做不到的,其他人也断无可能。而这句话虢玩信!
“这新市知监并非等闲角色,与这都巡检将新市城内经营的如铁桶一般。即便如刺奸不也是无法见缝插针么?”
这并非是嘲笑虢玩,而是在肯定刺奸之能,刺奸做不到,登云阁也很难做到,其他人更是不可能。
宗放继续说道。
“在东陆这高州地界上,他就是无源之水、无根浮萍,常年来他总用诡谲手段就在于此,你看他能用的手下要么是江湖人物、山野匪类,要么是江北诸蛮,为何?只有这些与朝廷、仕宦牵连不深的莽撞人他才敢用、能用!所以。他想要出海离开只有在新市港找海商规规矩矩的离开方可,只要海商走不了,他就走不了!”
“新市港的循例是午时之前只允许船只入港,午时停止入港,一边查验入港船只人员货物,另一边开始查验出港船只人员货物,至未时起,海商凭查验后取得的航券依次出港。以他的谨慎不可能过早安排海商报关领取航券,本来依次排队出海,最迟申时也出的去了,未想到新市知监果断封港,他确实应该还在城内。”虢玩虽然没有将刺奸部属入城,但并非对新市港一无所知,细细推算,也是同样结论。
“师叔,虢世叔,我们是否想办法混进城寻得此人?”风鸣觉得这是难得的瓮中捉鳖机会。
宗放,摇了摇头,
“为何要进去?我们即便能进城,但是全城戒严下能做什么?稍有不慎岂不是为官府困在里面?”
宗放为子弟们分析。
“此刻我们在毂外,为何还要自投罗网?只要我们不进城,官府便是我们的助力!”
“一来,新市城已经闭关戒严,城中守备各司其职,即便我们得到新市知监的配合,也不能打乱现有部属,仅靠自己的人手可就捉襟见肘了,新市城内民不下万户,丁五万有奇,偌大城港,往来用度全靠内外疏通,最多封锁一两日,短时之内我们能做得了什么?”
“二来,新市知监封闭港口是因我隐居别院披火,沿途有贼人痕迹,故能以贼人犯边、或有战事为名封锁城池。我等若出现在新市城内,即便新市知监不疑有他,见到我等毫发无伤,他又怎能继续封闭城垣?我等现身反而是协助那人今早脱身,岂不是得不偿失?”
“三来,若说擒贼擒王,难道城中之人便是敌人的首领吗?未必!为此模棱两可事,耗费精力,殊不可为。而我们在城外反而是大有可为。因为我们争的是时间,只要我们能提前过海,赶在东丹使团入京前布局便是上策!”
“清鹏”宗放见风鸣连连点头,不免提点几句,“行军作战也好,侦缉察查也罢,不能一味执着于自己的意图,而要着力于敌,料敌于先无非,攻敌所必救、阻敌所必达,伤敌之弱事半功倍、逞敌之危不攻自破,把这道理吃透了,你才能居于不败之地,可明白了!”
其实这个道理还没有说透,并非宗放藏私,实在是时间耽误不得。
“侄儿谨受教,”风鸣茅塞顿开,难怪师父让我十八岁就到师叔驾前效力,不到一日,收获之大岂是博览兵书、纸上谈兵可比的。柳二郎也是双目放光,怪不得父亲一直对先生推崇备至,一言一行足以让人受用终生啊。反倒是三郎与芦颂不以为意,毕竟常年相伴,宗放的独到之处,二人已经见怪不怪。
宗放摆了摆手中尘尾,“只是我师徒说话,倒是忘了礼数,且来参见你虢世叔与同门之人,”宗放引着芦颂与虢玩等人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