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那汉子,来这瓦子勾栏都是找痛快的,若是此处不痛快,也是两位先生没说到几位心里去,不如拿了钱到别处找痛快,彼此知情识趣,以后还是好交情!”
这帮闲虽然摇了铃铛,召集了伙计,但也并非一味好勇斗狠之人,反而拿捏着分寸,打算化解此事,毕竟这勾栏也算是正经买卖,他们这伙人既然帮着人家掌柜的周全生意,便绝非招惹是非之人,否则整天价的把人抬出去,再好的买卖也荒了!
“哪个与你这贼厮废话,端的没撒泡尿照照自己算个什么逑货,只管叫这掌柜的出来说话!”
听得这话,这帮闲汉子本来是焦黄面孔也狰狞出几分血色来,看不出此人还是个练家子,腮帮子兜着气,连着身板都支棱了起来。
归德城三处瓦子,城外是水门瓦子,外城则是教场瓦子,内城还有大石廊瓦子。而这勾栏乃是教场瓦子内二十四勾栏之一,所谓勾栏便是各色风俗场所,这教场瓦子虽然是在外城,乃是归德城最大的逍遥之所在。
而这处勾栏便是这教场瓦子排名稳稳前五的吞金窟窿,这戏台只是表里,往后面便是通宵的买卖,而这等生意交给这些帮闲手里,便是接应客人,消除麻烦的用处。
这汉子能成为这等买卖的帮闲,便是因为其做事明白,眼明耳聪,做人仗义,通情达理而得到众伙计拥戴和这里掌柜的信重。
而此人一开口便扯到见掌柜,便是坏了规矩。
一来,开买卖作场面,便是官府衙门无缘无故也不能随意拿捏店掌柜,何况只是小场面的客人?二来,若真是闹将到店掌柜出面,无论如何,这些闲汉便没有脸面混在此处,只能离开此地另谋生计。
如此,这人一开口,便是把这些闲汉逼到绝路。
“好汉子,听某一声劝,拿钱走人,莫要乱了规矩!”
话到此处,若是那几人还不识抬举,那就别无退路了。
“规矩值得几个钱?”
那伙人中一个瘦削高个汉子说了话。
“几位客人说个数,只要咱们招呼的住,绝不二话!”
眼见得局面不好,这“鹘参军”也是个讲义气的,没来由因为自家买卖,恶了场面,若是传了出去对自己名声也不好。
眼见得这腰棚围着的栅栏也都挤满了人,本来这时候乃是过午的闲时,不是上客的时候,但是不知道是谁旁边鼓噪,其他几个相邻勾栏的客人也围了上来,还有些其他勾栏的帮闲也围了上来。
这些围上来的帮闲也并非都是一路人,颇有些看来与这勾栏的帮闲关系不错,作势也要进来帮忙,但是也颇有些人在旁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眼看的人越聚越多,这四个汉子反而更加来了劲头。
“爷爷们,酒没喝爽利,又被你等泼才搅了兴致,既然你这老儿识相,俺便卖你个便宜,一人赔作一文钱罢了!”
这“鹘参军”听了这话暗叫不好,却不想那“穷无路”是个耍小聪明的,便拿出三十文文钱来,便下去递给他们。
“几位好汉,不过是四文钱,咱们和气生财,看我二人薄面,我二一添作五,合着茶钱给几位好汉奉上三十文钱如何?”
他的手还没递过去,那对面一腿便踢了过来,还是这帮闲看出不对,刚才边急忙跟了上去,此时一把将这“穷无路”向一旁扯着甩了出去。
万幸,这冲着他脸面的一脚将将躲过,只是一把铜钱也散落一地。
“穷无路”也是常走江湖的,这一甩便知道这汉子救了他一命,倒在地上也不起身,打了几个滚儿,直滚到戏台边才停了下来,那“鹘参军”急忙跳下来,一把将他拉在怀里。
“把你那塞了逑毛的耳朵掏掏干净,你爷爷是说每人一文钱!”
那抬腿汉子收了腿,也不在意是否踢到了人,而是用胳膊划了个圈儿,将这里外里所有看客全囊括了,这份骄横口气直让人牙痒痒。
大伙儿听他这话,再看他要人命的动作,都开口骂道,
“直娘贼,你家婆姨不知屙了多大口瓮才装得下这么大的口气!”
便有闲汉骂骂咧咧的便要动手,而这帮闲拉住了自己的伙计,将自己的短袄脱了去,露出浑身花绣来。大肇与大綦的市井好汉皆好身上刺绣,这等手段乃是兴起于军中,滥觞于江湖。尤其是这等坐地虎,若是没有一身好刺绣唬人,再好的本事也没有追捧。
而这汉子一身刺绣,分明是名家所为,端看这花绣便非一日之功,耗费的不只是时日,更是耗费赀财。不同于一般市井汉子清一色的龙虎灵兽,此人的锦绣只看这手法便是出自名家之手,乍一看以为是下山猛虎,再定睛观瞧,这宽尺许的虎身乃是缠身而上,直至此人颈部竟把这汉子脑袋做了虎头,而这缠身虎身缠绕祥云、如意、火珠、文玉之祥瑞,四爪飞腾分别抓着魑魅魍魉,而到了尾部却是九尾团开缠满后背,而九尾之末皆是形态各异的虎头,或怒、或吼、或睡、或醒,可谓栩栩如生,天威如临。
这哪里是过山大虫,分明是昆仑山上开明神兽,果真是好锦绣!
众人皆赞道,许多人估计就是盼着他露出这等锦绣,才围在此地不愿离开。
“贼撮鸟,这光天化日下,某岂由得你耍性子?想要钱地上撒的都是你的,其余的尽在某身上,看你有甚手段来拿!”
风鸣几人听得此言,不禁高看此人几眼。
便是这等场面,此人说话间仍是留有余地,而且从刚才那一腿便看出这几人是有些功夫的,而此人并未仗着自己人多一拥而上,而是打算一力承担,倒是有些担当。
“尽在你身上?便把你这把贱骨头当柴烧能值几个铜板?爷爷与你这等贱皮子看门狗没甚好话说,叫你主子出来做主!”
而柳瑒也看明白了,这几个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若是为了讹钱,倒也不必把这个好汉搭进去。
于是柳瑒张口说道。
“你这几个汉子,不必污言秽语在那边聒噪,这个汉子既然照应我等尽心尽力,我便来做个保,不就是要钱吗,也不必狮子大张口,扯旁边无关的人,说个实实在在的数字,郎君我出了。”
话说的软绵绵,意思却是豪横,旁人看他不过是个少年,却如此不知好歹卷入这等是非中,便是埋怨也是为了柳瑒好。
那帮闲闻听此言也退了几步,侧身对柳瑒说道。
“某不知贵几位是哪家的公子,实在不必插手这等腌臜中,小人们碰到这几个没脸面的泼才端的没有让贵人们脏了手脚的场面,还请几位挪驾几步,容某办完了事儿再来伺候!”
这话说的舒服,柳瑒更不打算抽身而去,这帮闲做事有条理,做人知分寸,实在让人多了几分好感。
“哪来的狗崽子放屁,莫把你娘暗门子赚的钱拿到这里撒欢!”
其中一个肥硕矮汉开口,更是让诸人愤怒。
这等话说到一个清白少年身上,便是旁观者也抄起板凳要动手。
而风鸣与宗三郎皆变了脸颜色,辱人父母则是最下三滥的手段,便是言辞也与动手同罪!
天下诸邦皆以忠孝治天下,若是世家大族,官宦门第中子弟中有如此秽言者,也是逃不过祖宗家法伺候,便是打死了也是活该,而民间如此非是见血不得罢休!
柳瑒三人皆铁青了脸,三人乃是师门手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便是如风鸣、宗三郎也是面露杀意。
那帮闲闻听这等话出口,也没有废话,一纵身便朝那开口的胖子扑了过去,
“诸人且看,是此人先动手的。。。”这胖子眼看锦绣汉子扑了过来,还拿言语调笑,岂料实在是过于托大,不待其话音落下,一个撞心腿便将他戳倒在地。
其余三个人这才缓过神来,最快的还是那瘦高个儿,跨步上前侧踢而来。
那锦绣汉子并未收腿,而是趁势前倾侧转,看他侧踢而至,乃是拿出揉跤相扑的本领,朝着此人空档便靠了过去。
那瘦高个儿慌乱中还是把持住重心,连推带退,交给同伴接应。
他哪知这帮闲使得并非寻常市井手段,而是有真功夫在身上,而他这边除了自己,其余的也都是寻常角色。
果然,不等那醉汉上来搭手,这锦绣汉子本来打横的身子,竟靠着右腿发力,就这么钻了过来,这瘦高个儿只能硬挺挺抗下这一靠。
看着这锦绣汉子中等身材,匀称体段,未想这一靠之力竟将那瘦高个儿撞出七八步去。一招得手,不待舒缓片刻,这汉子又转过身子直扑那醉汉的下盘。
只能说这锦绣汉子不仅功夫了得,这眼神也是够敏锐。只是余光掠过,便知这醉酒汉子虽然身大力沉,但是就这么张开双手抄过来,身子全跟着手臂往前来,下盘便已是不稳。只看他沉下腰马,也不在意醉汉就这么压了过来,而是鸭子步贴了进去,蹲踢破裆,再一个勾子边将这粗笨汉子重重摔在地上。再看这醉汉,酒立时便醒了,只是捂着裆在地上打滚。
莫看这锦绣汉子做事讲本份,说话有分寸,但是下手却着实狠辣。
只是对手也不是善男信女,还不待他站起身,四人中半晌没开口的闷葫芦便拿着木凳砸了下来。这木凳虽然不过二尺见方,但也是浑枣木的材料,要是砸实了,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这锦绣汉子护着脑袋,横打着身子往一旁腾挪开来,未想这闷葫芦也是有些手段,不待这力道作老,抓着木凳也跟着横扫而来。
毕竟是中途变招,这力道便小了许多,于是这锦绣汉子便提腿立肘打算接下这招,顺势撩开木凳,冲拳砸进去。岂料那臭嘴矬胖子是个阴损东西,同时间便化肘为刀向这锦绣汉子放开破绽的一面撞来。
贼从两路来,这汉子只能取舍一路,便放着那胖子过来,也打算先将这闷葫芦放倒了。直到听得众人高喊小心,才顿觉不妙。
原来一众伙计虽然不得上前,却在旁边看得真切。
这胖子左肘为刀冲来,却哪里能料到此人右手袖内藏着真正的利刃,这一瞬间便被同伴看到,急忙高声示警。
不过三四步距离,便是示警又如何来得及。汉子只能怒目圆睁恶狠狠瞪向这卑鄙贼子,而那闷葫芦木凳眼看着也冲他脑袋而来。
电光火石间。
只看青灰两道影子闪来,便是风鸣、宗三郎出手了。
如青松般挺拔的风鸣,这一出手便是连续翻手,破肘,翻腕,落刃,掼喉,一气呵成,再用捋掌连拿待打,最后狠狠阳指怒插其胸,这腌臜矬汉一句话未说出口,便软踏踏跪倒地上,眼见得进气少出气多了,便是无性命之忧恐怕也要在床榻上卧上个把月。
再看那边是木老实对上闷葫芦,三郎拿出宗氏道门功夫,忽左为阴右为阳,或右为阴左为阳,只将中干为轴,阴柔消敌劲,阳刚逞威名,如羚羊挂角在揽盘推挪间便卸了对方力道,瞬间作狮子搏兔,劲力似河水汹汹锐不可当,又如江水滔滔连绵不绝,只将这闷葫芦捶打的骨软筋酥,只剩躺在地上哀嚎了。
那瘦高个儿眼看着几人被放倒,忙向场外摆手,于是便有十余人搡开看客闯了进去,个个手里拿着家伙,还有拿着短兵刃和铁钩子的,一看便是有备而来。
那锦绣汉子看这场面便知今日之事乃是有人早有准备,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果不其然,自家伙计中有认得这些打手的,直接破口大骂,
“癞头蛤蟆,果然是你,你们这伙人已经把持了水门瓦子的买卖,还想在城里抢水喝,不怕把自己撑死!”
便有伙计来锦绣汉子面前来说这些人底细。
锦绣汉子也知道这些人来历,只是对不上号,眼看着自己这伙没有准备,若是动手也难说好歹,干脆先来到风鸣三人面前。
到了跟前,先是深深抱拳躬礼,然后才说道,
“小的谢了贵人们救命之恩,只是今日事情一时还脱不开身,且请三位哥哥转到后面歇息,无论是今日还是日后,只要小的还有口气儿在,在来伺候几位!”
这个人有点儿意思。
风鸣三人相对默契。明知自己是无心应对有备落了下乘,明知风鸣三人手段了得乃是当下最好的擘助,明知对方是不守规矩毫无底线之辈,此人还是不愿牵连无辜,更是把自己身份放的端正,有礼有节实在是让人有亲近之感。
未成想本意是让柳瑒尝个新鲜,但无心插柳柳成荫,认识了这么一个好汉。
“既来之,则安之。”
柳瑒最好说这等片汤话。
“这些人扰人雅兴,便是与我结了恩怨,再说我这两个家人下了狠手,岂是能就此罢了?”
柳瑒越说越顺溜,这一刻颇有自己在中山华清城大市中意气风发的劲头。
“你不必关顾我们,照料好自己的同伴,咱们二一添作五,便把这些人都料理了!”
这话说的大气,但是把这汉子听得直呲牙,心想几位爷爷,还没玩儿够啊,眼看着你们就不是一般门户的子弟,若真是出了什么事,我找谁喊冤?不过是个勾栏买卖,实在打不过,我们了不得就散了伙再找吃饭的场面,你们夹在这里面,我们这不也僵住了?
心里面这么想,话可不能这么说,行走江湖,不能不要脸啊!还能直接说,你们先走,我们稍后就逃?
对面这伙人看这边窃窃私语,已经不耐烦了,只是他这边不说完话,两边当家的不对下场面也不好直接开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