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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

那个萎靡不振的男子正是敬玉博,若说今日备受打击的便是这位衙内,其内心煎熬远胜营丘栿,毕竟营丘栿乃是与敌人的明争暗斗,本来便是你死我活的局面。然而敬玉博本来是为其父寻求一条出路的,东丹使团距离应天府近一步,套在他父子二人脖颈的绳索便紧一分。

本以为能够在应天府二判之间左右横跳,首鼠两端,却不料早就被营丘栿看破心思,等众人下山才有牵扯出承公这样的擎天玉柱来,将他紧紧拿捏。

总想着即便是把身子伏得低一些,总算星斗阑干分外明,倚仗承公与营丘家父子总能将他父子解脱出来。谁料,就在他忐忑不安候在山顶等着营丘栿将他引荐给承公时,又是异变发生。

好端端的几个仆役便掏出暗藏的利刃便朝着他来,两个伴当和那个商人皆被刺杀,而这几个似乎并非取他性命,而是要挟持他再做打算。这还不如杀了他,且不说这胆弱为贼人所胁成为他一生的污点,若是再拿捏他做些不耻事,那便是把自己门楣也辱没了。

但任凭他全力抵抗以求一死,还是未能如愿,然而就在他心灰意冷时,本来一直与他在此饮酒作乐的女伎却褪去方才娇小可怜,瑟瑟发抖的外皮,狸奴却是化身南海巨狮,三下五除二便刺死了这些贼人。

可还不等他感慨逃出生天,却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原来这女子告诉他正是他引见的那虎皮贩子引着贼人正在下面杀人,营丘栿等诸位郎君皆受了伤,生死未卜。

真是一波三折,让他欲哭无泪,不过两三个时辰,却总让他得意时兜头凉水泼下,坠入深渊时又被人一把薅了上来,到如今他随二女上来,已经是有些麻木了,颇有任人宰割之意。

因此看此人吃吃啥啥的如入定般坐在面前,哪里还有风流倜傥的清雅郎君风貌。

诸人只以为此人被吓得很了,因此也不惊扰他,只看向二女。

二女一高一低,一青春正好,一雅致可爱。

仔细看那稍年长的,

“是你?”

说这话的是风鸣,然后才是智全宝、三郎。

虽然这女子已经换了沾了血的衣衫,如今乃是锦袍长靴,做了朴素武人扮相,发髻也解开了,挽起来做了个混元髻,用那步摇窄刀去了缀饰权且做了发簪,一副简约干练的青年武士装扮。

但是,风鸣却认出她便是那日承明楼上,加上元三儿他们初次聚饮时作陪的女子,因为那是风鸣第一次进入风月场地,也是初次有女乐伴宴,因此这女子再怎么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泯于众人之中,也让风鸣对她记忆犹新。

欢场青雏的稚嫩却让这女子始料不及。

“郎君竟能记得我?!”

风鸣不知怎么接话,为何我能记住你,难不成说你是我找的第一个女伎,话没说出口,但是风鸣难得的脸红了。

饶是顶楼内宽敞却昏暗,但是众人还是察觉出风鸣的扭捏。

智全宝与三郎面面相觑,方才若不是风鸣一眼就将此女认出来,他二人只怕不会如此笃定,但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咱们这兄弟脸红什么?

智全宝是过来人,这等事经历的多了,而三郎情窦还没开呢,便是有个女子扑过来,他也是一片懵懂,哪里明白风鸣这份扭捏来自何处。

便是这女子也是郁闷,看着旁边小妹调笑表情,也是无语,我与你不过是青萍点水,稍纵即逝的缘分,怎么好似你我有甚么说不得的故事似的。

“我握过你的手,若你是习武之人,怎么完全察觉不出!”

风鸣也觉得气氛不对,打算言归正传,只是这么说,更是让人觉得二人暧昧。

“似我等这双手不沾阳春水的本色,若是这些都遮掩不住,岂不是破绽百出,莫说双手胼胝,其余地方也是用艾叶红花煮沸水,趁着热力浸泡透了,再用青玉反复揉捏化解,旬月便能肌肤吹弹可破,而指腕肘肩发力精进,有一举两得之妙!”

这女子便把右手张开放在风鸣面前,柔荑滑腻,纤珪绵润,突然她又将手团成拳头缩了回去,

“我与你说这些作甚?”

她剑眉凤目紧盯着风鸣,风鸣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营丘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把这差不多同龄男女的旖旎氛围来冲散,

“小娘子,余等观之,无论言谈举止还是武功作派,卿绝非等闲人物,方才我也略作打听,便是说得清的也只知道小娘子是三月初三后才来的承明楼,出自东京教坊司,但还请卿能坦诚以告,毕竟今日发生许多大事,我等才为人欺瞒中计深受其害,前车可鉴,不得不防!”

两位女子恢复严整姿态,也不把几人故作威吓装当回事,自顾自的坐下,那年幼的只看这女子,这女子颔首示意,在环伺众人,开口说道,

“也罢,诸位除了智二郎都没有正经官身,除了这束发少年,其余人我们也大约知道出身,有官宦子弟,有进学人家,有地方豪绅,有正派弟子,都是咱们大肇清白人家,所以咱们也明人不说二话,而说出来的话,离开这里便是子虚乌有。”

女子恢复这副老成干练模样,营丘栿和芦颂看着就舒服多了,但是风鸣却有些不自在了。

“我等便是皇城司勾当七曜之一,月曜下属察子!”

这话一出,众人心头凛然一惊,哪怕是智全宝都差点惊坐起来,牢牢握紧了拳头,才让自己平复。

“怎么,诸位听得咱们的身份,第一反应可是想杀了我等灭口?”

这女子又开始阴恻恻的说话,只是她说的不是笑话,至少营丘栿脑海里涌出的第一句话就是,杀了她们!

“皇城司不是只有武人与内侍吗,莫非?”

一向沉稳如斯的风鸣自从见了这女子,就跟喝了三坛子烈酒似的,要命的话信口胡诌。

“呸!”

那年轻的女孩儿叱道,

“咱是正经黄花小姐,不是人妖、不是内官更不是婊子!”

这话说的干脆,听的人忍不住腹诽,不是婊子你们隐匿行迹于青楼作甚。

“咱是在承明楼作女乐的清倌人,可不是拿了几个骚钱就陪身子的骚货!”

这小姑娘看着稚弱文秀,说起话来还真是个带刺的蔷薇,也不只是本色,还是在承明楼待得久了,已经忘情其中了。

“梅儿,住嘴!”

这女子一声清喝,那女儿乖了下来,

“诸位,莫要在意,总是在这烟花柳巷里行走,难得有个场合能发泄出来,也是人之常情!”

几人点头,尤其是芦颂,心道谁有你发泄的厉害,难怪这时候脾气好,那是你已经杀过瘾了好不好。

“皇城司,咱们不用多说,诸位也知道它是做什么的,咱们坦诚相告咱是月曜察子,其余的便不必说了!”

“可有凭证?”

营丘栿说道。

“营丘郎君这便是说笑了,我等潜藏行迹若还带着凭证在身上,还不如脑后插着招子等人来杀好了!”

“皇城司职司乃是大内所在,便是探事司也仅限京城之内,便是京畿也去不得,如何会在应天府!”

这二位女子应该是皇城司的没错,但是她们潜伏承明楼三个多月,自己竟丝毫没有察觉,谁又知道她们中间都做了什么好事,无论如何都要在形势上为自己争取些主动,否则岂不是要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

“所以我方才才说,诸位家世干净又没什么正经官职在身,咱们才据实以告!若是对于朝廷命官,咱们就是流落风尘的女子而已!”

营丘栿气结,这等不要脸的作风还真是皇城司那些内侍们的风格。

谈及皇城司只怕营丘栿还没三郎认知更深,而若想明白什么是皇城司,也要先把大肇独特军制说清楚。

且不说后宇朝如今乃是西陆共主的存在,军制继续延续古制,只看大肇、大綦、大晟三朝,其中大肇太祖毕竟是以武臣恃武力而开朝建国。也正因为如此,立国之初,宇朝世代公卿随皇室西狩,即守祖宗法兴家邦;累世大族皆走东陆参赞龙氏大晟,号为龙凭世家共天下;强力军头多投奔大綦虎氏,此乃兼容并蓄致太平。

而留给太祖的除了一个烂摊子,便只能依赖寒门儒士以建立制度,因此才有了兴文偃武的基本方针,号称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大肇的士大夫不同于宗亲世勋,也不同于武勋贵族,更不是传承千载的经治世家,乃是靠着科举功名执掌朝纲的素门文士,因为科第不能世袭,官职不可传承,因此官员们的不安全感油然而生,对于武夫们更多的是畏惧,才想尽办法创立了绝无仅有的奇葩军制。

大肇军制下有禁军、边军、厢兵、土兵、义勇等。所谓禁军实指三衙禁军,而三衙禁军并非专指帝王御林军,而是大肇中央常备军的泛称。至于边军、厢兵乃是允许地方招募的常备军,但是装备及饷银差距甚大,至于土兵、义勇则是地方五等户的役制,也允许五等户花钱雇客户来担当,虽也是常备军,却只是前面二者的补充,没有军饷,地方只负责提供装备与食宿。

三衙禁军作为直属中央常备军,自然不同于大綦、大晟的禁军一般,是不能直接负责中枢扈从警备之任的。

于是大肇又独创实为天子五重禁卫军的御前五军司。所谓五重乃是以天子为中央,向外直至皇城根据远近亲疏设立,三卫官分别为殿上、朵殿、殿前侍从扈跸,此三重便是最为贴近天子的亲卫,与十六卫赠官合称环卫官,当然,天子扈从近卫的带御器械则不在其中,乃是天子特进宿卫。

御前忠佐军头司与东西上合门司、引进司、客省司、四方馆司等横行五司负责皇城分工祗应,军头司与引见司合称军头引见司,与皇城司、殿前司并为禁卫祗应,负责御前兵马拣阅、借差。

横行五司除引见司外,已经不是军事职司,而是成为天子与中枢两府之间的办事机构,尤其是担负内外朝礼仪及交通事务,比如此次东丹使团入京,这客省之职司就远重于礼部主客司,使团到了应天府便是主客司与客省交结时候。

而负责皇城大内禁卫的乃是皇城司,掌宫城启闭及管钥、木契,殿门、宫门、皇城门及禁卫四色敕号的给换及审验,诸亲从官名籍等职事。

皇城司乃是太祖初创,初名武德司,太宗北伐之后更名皇城司,而皇城司也从单一军事单位有了其他用途。现如今皇城司也下辖三司,有亲从司、禁卫所、探事司。

其中皇城亲从司有亲从官合计二千九百七十人,次者亲事官合计一千五百五十人,乃是宫内诸门管钥、守门及宫内巡查、宿卫的职事。

禁卫所掌管宫内供祗候差事,掌入内院子、司圊等役事,冰井务等杂役事务也隶属其中。

皇城探事司的组建才是皇城司与众不同所在,其实探事司太宗晚年便已成立,初始只有日、月二曜,职司也局限宫内侦探巫蛊、谣言蜚语及内外勾连事务。也正因此,太宗才另起炉灶,托付扶摇子创办登云阁负责宫外一切谍信侦探事宜,而宣宗信任宗放也因此一脉相承,然而到了宣宗晚年,事情再起变化。

因为宗放与庆康新党往来甚密,且与慈圣太后向来并无勾结,因此慈圣仆治天下,便着手改革皇城探事司,探事司主官即勾当皇城司公事,与皇城司其余诸司同。皇城司日常则由资深大内珰充任提举皇城司处置,但并不常设,且只是作为直达闻奏之要务。

而探事司的勾当公事则可直奏面陈慈圣,这便是第一处不同,探事司从二曜扩充至七曜,人员则是分登云阁之孳息,再到后面则不再向登云阁输送人员,还将登云阁许多人物收入七曜之内,这是第二处。

第三处最大调整则是探事司职司范围不再局限宫内,而是用 察子于京畿侦探谍情与察查不轨之事,尤其是在将门、使相、勋贵、宗室内暗插人员行秘密监视之事。

昔日承公、阳公等坐镇启封府还能恫吓、拿捏住这些无法无天的暗谍,如今已经是一个集缉捕、审讯、定罪、收监于一身的执法机构。

而之所以士大夫们尚能容忍这探事司所作所为,一来,这探事司暗侦主线还是在将门、武勋身上,尚不能涉及足文臣;二来,便是有侦缉、捕拿与断案之权,也不敢大行其事,主要也是拿捏商贾百工,便是土着良民也不能越俎代庖;三来,御史台与御前引见司内外制约,御史台允许官员揭发探事司不法事,而御前引进司专门受理百姓拦驾上告案件。如此一来,明面上皇城司还能安守本分。

只是面对这两个已经在应天府潜伏些时日的皇城探事司察子,一众衙内、文士便是武人如何能不义愤填膺起来?谁知道此二女这段时日究竟查探到什么?或者谁敢确信此地只有这两个察子?

“便是官家御笔,未经中枢诸翰也由不得你们胡作非为、兴风作浪!而你们出了京城便是擅离职守的逃吏,谁给你们的胆子来此!”

营丘栿也顾不得此二人方才救命之恩,所谓救命乃是私恩,守节才是公道,所谓守节便是于君守为臣之道,于父守孝子之道,于天下守君子之道,君子者便是不与鬼蜮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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