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何许人也,竟来送死!”
这首领还有心拽文,当然也不是废话,而是手下人转过神来,小心防备。
“光天化日,你等蟊贼胆大包天,还敢来问我!”
风鸣这话不仅是废话,而是说错了,此时已经算不得光天化日,若是山顶到了酉时还是天光大好,而这曲折山腰,上有险峻叠嶂,再有古树参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正因如此,他们三个小团队才能见缝插针,游走战团之中。
话音才落,三人持着兵刃,已经是梃击而上。
三人倒是配合默契,风鸣身长力大,只管仗着长枪向前扎刺、点戳。而那女子身形短小,如黄鳝般灵活,人影似缠绕在长枪上一样,游动身形护着风鸣边路,鱼叉不断锁格兵刃,而端着朴刀的三郎才是杀招,长刃之下,这些不披甲的草莽如何招架得住。
这匪首能闯荡到这个岁数也是江湖经验丰富之人,眼见得三个杀神是刀刀见血,枪枪封喉,知道向下就是死路,于是鼓噪几人齐头并进,一定要堵住风鸣这剑锋所在。可惜他却忘了此时他恰恰是距离风鸣最近之人,又低估了风鸣的力道和速度。
饶是身边有几人扑了过来,中路的风鸣乃是阵眼,率步在先,一杆长枪拦、拿、扎、刺、搭、缠、圈、扑、点、拨皆是游刃有余,面前无一合之敌,侥幸被拨到两旁之人,也是前后躲不过两人的兵刃。
于是上下呼应,合力并进,一伙匪寇竟是无可奈何,苦苦招架,这下子就把这贼首放空在中线之上,其余几个也算仗义,但是却忘了还有个难缠的牛鼻子在身旁,这道士也不是迂腐之人,趁你病要你命,这是真理,是真理自然要遵循,一个匪贼救人心切,却先被道人一铁尺送走了,眼见于此,其余人也只能先自求多福了。
这枯瘦汉子见状也发了狠,瘦削身子也舞动一杆朴刀来斗,只能说拳怕少壮,刀枪也是少壮更快些,就这么一瞬间,那匪首已经扔了朴刀,捂着血葫芦般的脑袋躺倒在地。
这些贼人也算仗义,剩下几个发了狠也要把这老贼抢走,而风鸣本来也是以接应众人会合为重,但是其他贼人看着头领们拖着杆首逃走,也乱哄哄四窜起来。
智全宝和熊暠看己方大队人马已经聚在一起,也不必担心后路安全,全力向前杀来,这一下子巫不周这些人便招呼不住了,都是爹生妈养的,谁都怕死,眼看身边本事比自己还了得的同伴被打碎脑袋,即便是行伍出身也怯了,何况本来就是逃卒,只认钱哪认得义气,胆气一垮,腿就不自主往后跑,巫不周也不是豪勇之辈,他比这些人跑的更快。
只是这里不是平原,而是半山腰,能跑哪里去,剩下的这二十多号贼人就这么被差不多人数的围住了,贼人身后便是悬崖。
智全宝几个还想松口气,与大伙聊上几句,却看到柳瑒与仝氏兄弟,还有那玉虚宗力士等一众人却全神贯注,紧紧盯着清虚宫后门,依旧是一副大敌当前的样子。
果然,朝里面开的大门,从外面很难堵住,里面人已经砸开了别在门环上的铁索,大门中开,一行人徐徐而出,这伙人乍一看就知道绝非善类,只是能聚集这几十个魑魅魍魉,这领头的也不是一般的恶人,而等中路打开,走出来几人,却让智全宝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这走出来的几个人中有三个可是刻骨铭心的牢牢记在智二郎心里,只看他大吼一声
“松二郎,你们三个狗男女还不上来受死!”
松二郎当然也看到了智二郎,却也不说话,只看巫金莲陪着巫不全,原来这里做主的就是那巫不全,而巫不全这时仿若是掌控全局的统帅,丝毫不介意智二郎如何咆哮撩拨,只让左翼人手去接应巫不周等人,而右翼也在几个高手带领下包抄过来,摆出一副一网打尽的姿态。
智二郎虽然愤怒,但是看自己一番挑弄也没搅乱贼人战线,也示意众人退下来,放任巫不周过去,毕竟己方人少,若是再慢一步,便被贼人前后夹击了。
风鸣与三郎走进仝氏兄弟身旁,不加分说便把仝十一郎往后面扯,
“扯我作甚!”
“这里没你的事儿,到后面护住后路!”
三郎虽比十一郎只长了二三岁,却似大人一般发出指令。
“三郎,休要小看我,我这一路也宰了不少贼人!”
仝三郎转过身,也训斥道,
“小太岁,莫不是顾不过来管你,哪能让你逞能,赶紧下去,晚一步我们几个把你绑了扔到后面!”
“三哥哥,你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咦!六郎呢?”
这才反应过来少了个小子,十一郎赶紧问。
“让他跟护着伤员上山了,按着他的性子也快下来了,你去迎上一迎!”
风鸣知道这是头顺毛驴,好言好语才说得动。
这小子眼看这里待不住,借坡下驴,噘着嘴就往后走了,走到后面,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拿着水囊大口喝起来,毕竟年纪小,这么一路折腾便是铁打的汉子都支棱不住了,松懈下来立刻瘫软的四肢百骸都似乎被抽干了一般,只是斜靠石壁上休息。
芦颂这边早就看见了,赶紧摸了过来,拿着药酒给他喝,又扒开十一郎胸口,把酒含在嘴里往上面喷,使劲用手帮他揉搓,让气血在运行起来。
幸亏跟着先生不只学习了儒道经典,更是涉及百家杂学,这一路上他都成了专业军医,用智二郎几人带来的药油及丸散膏丹,着实救下了不少人。
这是前面也有些骚动,随着天光黯淡,已经有人点起了火把,双方如今都是按兵不动,一来是调整布局,二来也是借此休整来恢复体力。
巫不全那边人数众多,但是来源混杂,会合之后更是人声嘈杂,往来无序,又有拖拽伤员的,殴打乱阵的,是急于稳定秩序,整备人手的。
而这边之所以没有趁机进攻,也是因为与贼人也强不到哪里。虽然秩序还算齐整,但是敢战之士紧缺,主要战力都是拼杀一路了,饶是智全宝诸人也是有些乏力,更还有些陌生面孔,也要了解一二才好安排如何临阵杀敌。
加之双方大多是江湖人士,讲究的都是拳脚功夫,短兵相接,便是有风鸣等几个射手也压不住阵势,因此,这时候虽然彼此不过相距二三十步,却彼此安静下来,保持了匪夷所思的太平,甚至连出来骂阵这道工序都省下来了。
“四弟,上面的意思是让你上去接应二兄和北岭五寨人马,你非要在这里耽搁时间,如今是个什么局面?”
“这些人能下来,只能是二兄他们已经失手了,若我还是一路上去,只怕等不到三兄你来接应,我也要陷进去!”
巫家兄弟间不仅没有兄贤弟悌的和谐,还透露出彼此深深嫌隙。
“这话怎么说的,怎么说咱们也是亲兄弟,你这些时日每每失手,若是没有我这张老脸撑着,岂能落了好果子吃?”
这话噎住了巫不周,但是他还是愤愤难平,
“也是我倒霉,只看今日,若非那几个好弓手折了,我早就把这些鸟人放倒了!”
“这怪的谁来!早就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与他们彼此又不是私仇,何必急于一时!自幼你便有些小聪明,总以为狡黠无人可及,这些日子你也应该看明白了!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咱们几个亲兄弟还不如智二郎几个师兄弟默契!今日咱们自断一臂,也算是个教训!”
莫看巫不全说的大义凛然,知道了老二已经失手,心里还颇有些得意,毕竟,今日所有功劳都要被自己全都收了。
再看这边,在那玉虚宗力士带头下,一众道人与智全宝他们上前招呼,互通姓名。
“度人无量天尊”
闻知承公诸人在后面,这玉虚宗力士,口称尊号,拱手致礼,一番话继续说道,
“业报孽缘何必牵连无数人,且让吾辈守在此处,诸位道友,诸位善信不如请移动登峰暂避宵小气焰,再做打算如何?”
此道人乃是大晟玉虚宗北宗派来协助北宗佐天师兼玉虚宫主持相关庶务的,这玉虚宫上下三十来位道人,习武者以此人为最,莫看此人不过三十岁上下,方才下场搏斗的两个道人还是此人徒弟,此人乃是玉虚宗北宗五百力士之一。
这力士其实乃是统称,似这等平时穿着则称黄衣力士,若是整军备敌则穿金色铠甲,名为金甲力士,只是此人居大肇传道,而大肇禁止民间藏甲,因此也只能作日常打扮。而力士者也按着道法武能分为三等,习武者戴麻布黄巾称黄巾力士,皆有兕虎之力,传武者着缎面紫巾称紫巾力士,号称有龙象之力,大宗师者佩朱底玄面缣巾称红巾力士,世人皆传其掌握鲲鹏秘术,乃是玉虚宗顶级武者。
而这力士,道号拔山力士,以此便知此人乃是紫巾力士,概因力士道号不似修行人那般随心所欲,黄巾力士以甲子数作上下左右前后六队,其道名便是队名与甲子数合称,凡三百六十人;紫巾力士则以某山力士为名,‘某’字乃大宗师赐下,凡一百二十人,而红巾力士并无定额,凡评价可为大宗师者便可称为红巾力士,最少时曾只九人,号为九方力士,如今乃是人数最多时凡二十人。
据说大晟刺奸首领便是红巾力士之一,按着柳瑒推论,虢玩最低也是紫巾力士之一,如此看来,这拔山力士武功堪比虢玩,但即便如此,想要独自率人留此御敌,好让承公一行避险离开,也太过托大了。
看着一众道人竟以此力士为首,皆要来做殿后,半晌没出声的霄衙内来了脾气,这胖大青年乃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本来斗了半日已经有些发怵了,听了道士这话,一张胖脸已经似熟透的红果,也不知捡了谁的长柄朴刀,一把立在地上,端起架子也有三分勇将模样。
“你这牛鼻子,莫要小看了我等,圣人曰当仁不让,何况对面的还与我等有公愤私仇,此事,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岂是能一走了之的!”
“再说,这等贼人残害无辜,屠戮忠良,谋杀公卿,目无纲纪,所作所为乃是谋逆大罪,我等乃是官宦子弟,家传武学,父兄忠于职守,我等自当见义勇为,责无旁贷,若是弃了尔等而去,此生还能为人吗?”
霄衙内虽然内心害怕,但是胆气豪迈,再说便是自己想退就退得了吗?
陪着承公一下午,也在明面上摸清了承公的脾性,世人尝将承公比作酆都大帝,此老岂止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嫉恶如仇的秉性岂是能后退半步的?承公对于自己也是一个‘狠’字,他老人家早就吩咐了手下,若是他与公良参军做了愧对朝廷,有辱官体之事,便将他二人就地杀了,绝不能作苟延残喘之徒。
若是承公在此没了性命,他父亲绝对逃不了干系。他们家又不是他这一个儿子,若是他缩了头,岂不是害了全家?哪怕自己死了,也要为家里头拼一个前程。
霄春臣的意思也是代表了众人意思,再看后面连营丘栿都抄着把弓箭上来了,再看后面仝十一郎与宗六郎两个少年后面还跟着智金宝带着十余个护卫,再仔细看哪里是什么得力援军,乃是轻伤之人也都下来拼命,大半都是仆役,还有几个商人甚至还有鼎明楼里的龟公,眼见如此,也就统一了意见。
众人推举智全宝总掌用兵,智全宝自然用风鸣与熊暠为辅,来做计划。骨干则是左翼拔山力士和他两个徒弟、熊暠、霄春臣、营丘栿、智金宝带着能战道人作一路;右翼则是仝氏三杰、宗家兄弟、柳瑒、三娘领着敢战之人作一路;中路智全宝、风鸣与两个梅儿,还有承公四个护卫领着一众护卫做中路,打算来个中心开花,两路包抄。
巫不全远比两个弟兄有方略,先是让人将中间碍事的尸首都尽可能搬开了,然后也是排兵布阵,他身边包括巫金莲、松二郎还有几个凶神恶煞不动,除了自己嫡系,其余贼人都是按着归属聚拢,如此便成了七八个小队伍,大队如他自己有二十来人,少的也有三五人,合计起来不下八十来人。
等他把阵势拿出来,便显出比巫不周高明地方,一来底下人都能保持表面的服从,没有矫情的,二来,他做起事情也算公道,并未将弱小队伍放前面,而是支应到两翼及阵中,前面迎敌的俱是精锐,只看兵刃前排者皆是一水的单刀,后排的也是点钢枪,在后面才是千奇百怪的江湖奇门兵刃。
也没有钟鼓,也不用旗号,就在沉默中,两边人都开始动了,斗到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是鼓舞着残存的勇气,激发出残留的力气,只想拼杀到底了事。
但这巫不全一身本事大半都在嘴上,只怕所有人中就是他最为好整以暇,眼看着逼近,他似也知晓对面有几个神射手,只看松二郎当先,几个人都拿出虽然陈旧却也算是标配的蛮牌来遮掩,这巫不全还是不放心,竟不知哪里弄来的兜鍪戴着,也没忘了给巫金莲也戴上。
“营丘衙内,莫要东张西望了!莫非还想着山下有援兵上来?”
这巫不全也不露头,只管放话,
“你以为你父亲还能带兵过来?实不相瞒,咱们早就派人一把火烧了凤尾埠,不信他不施以援手。再说你若是仔细看便能看到山下隐隐有烟气起来,若是再暗些便能看到火光冲天!”
他前面这话已经让对面心忧,下面的话着实让人心慌,
“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从山下紫霄观、还有玉虚宫,咱们都已经一把火烧了,便是这清虚宫也留不到明日,便是有人想上来,除非能腾云驾雾飞上来!”
众人都在心慌,只有智全宝、风鸣与三郎几人在想,这厮怎么就绕过了太晖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