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午时之前完成了告庙仪式,这边诗文还没传出来,山门外乐班已经开始奏乐,等着诗文出来,立刻便有教坊司的花魁来唱诵,乐班也应景按着规制用高宫九《嘉顺成》伴奏,不比御制,乐班便少了一两样乐工,以免僭越。
外面已经数千人围绕几匝,便是等待这个时刻。
第一首醮词便是出自承公,
“伏以时在炎烝,物方蕃祉。即祠庭之精閟,竭清道之严祗。仰冀监观,俯垂庇佑,具绥福履,申弭疾殃。覃及群黎,永膺戬谷。”
这第一首乃是祝告之意,乃是承公为应天一地父母,向大德圣贤为万民祈福之愿。
不及唱罢,第二首紫舒輈之作也传了出来,乃是一首祝文,
“輈以诸生进位于朝,入参侍从,宣敕方面。守真刚简,出典地方,惟新靖恭,宣抚丹土。莅事之始,祗见庙下。居敬行简,以临其民。輈虽不敏,请事斯语。尚飨。”
须臾,紫舒軏之作也被这庙祝一路小跑拿了出来,
“庆康诸公今几人,三为中丞须发新。
禹王宫殿归留钥,文昌旧里属老臣。瀍水弦歌重曾点,兕溪清歌识嘉宾。
老龙衣锦岂为身,十年朝谒慰簪绅。元臣事业通三世,名帅威名服四邻。
丹城风物千秋聚,天作玄岳养故人。面山负海古诸侯,信美四辅第一津。
胜势未容北地险,奇花还比宫桂真。比公惟有凌云桧,岁岁何妨雨露亲。
云阁虚闲官酿熟,应容将佐得遨信。尨首重寻碑堕泪,龙湫可还染青衿。
昔归暂缩经邦手,复起还当乐道贫。当有都人知古意,栏街齐唱万年春。”
这花魁还在莺歌曼舞,莺舌百啭时,那庙祝又是上气不接下气的返转回来,手里面乃是苍龙固的杰作,忙不迭的递了出来,
“老龙昔蟠封丘下,金印出怀光满把。坐驰雷电破奸伏,力送春阳煦鳏寡。
裤襦优足遍里巷,禾黍丰穰罄郊野。讼庭终日自虚旷,德宇平生本潇洒。
龙渊决水涨清沼,鸟背诛林开广厦。苍颜拥槛三山出,翠色横櫩四海泻。
掌平百里露州郭,发密千甍衔屋瓦。云裘数曲秀兰蕙,凤盖相摩擢梧槚。
客来尚喜井投辖,主礼宁论烛飞灺。天权耀出照金戟,归德风来吹玉斝。
羽钗绝艳舞回雪,宝剑诸儒谈炙輠。一尊放意受天籁,万累回头真土苴。
我思飞步缀登蹑,又欲生绡乞图写。身縻东观愿虽阻,日注当峹心岂舍。
过临有幸破氛雾,奋厉方欣入陶冶。斋客顾自天台去,信节方从天上假。
旧邦往靖寄挥麈,新谷来输付流马。遥知素誉在民口,已有欢声腾里社。
却寻泉石引幽士,想忆沙尘笑劳者。何当一解香楠榻,强赋土风令中雅。”
好一首长诗,方才咏之中道,那庙祝已经托着素绢等着了,这花魁婉转语调,引得乐班也换了曲令,婉转间便又恢复了嗓音蕴力,才方唱罢,就把这新词拿起,果然又是紫舒輈的手笔,
“冗士无处着,寄身承公园。桃花忽成阴,荠麦秀已繁。
忧时虽早白,驻世有还丹。得酒相逢乐,无心所遇安。
堂堂元老後,亹亹仁人言。忆在端睦岁,情好均弟昆。
浮云无根蒂,黄潦不堪晅。知经几成败,得见真贤顽。
别来今几何,相对如梦幻。告我当北渡,新诗侑清轩。
坡陀会稽麓,浩瀚渤海翻。仕宦非不遇,王畿在北垣。
当年行万里,崎崄走千盘。投老身弥健,登山意未阑。
藓书标洞府,松盖偃天坛。试与比夫子,珑心耀天官。”
随着紫舒輈这首送贺,承公为这场盛典勾画完美的终章,
“青衫憔悴南归来,发有霜根面有埃。
群吠我方憎猘子,一鸣谁更识龙媒。
功名落落求难值,日月沄沄去不回。
胜事与身何等近,酒樽诗卷数须开。”
花魁唱罢,围观者便已经有人开始传唱,更有书坊的抄工们已经笔走龙蛇,便是传抄出去,还有两大书院的刻书坊已经领着牙人等着要与都城隍庙的庙祝扑买拓本。
这也是都城隍庙以及文武庙的主要收益,这庙祝乃是领着三庙住持,三庙产业内就有自家的刻版工坊,却并不用来印书出售,而是将刻版或拓本售卖给书坊或书院,尤其是行文或者名人文章,更是扑买价高者先得,甚至可以买断时段或者彻底买断发售资格的,但似今日四贤的新作那必然是独领风骚,丹阳纸贵了。
且不说这乐的眉眼都开了花的庙祝,只看一行队伍又重新往县衙而来,午时出来都城隍庙,这么咫尺距离竟然是人山人海,而大肇莫说官员出行,便是帝王也宽容黎民如此拥戴之意,因此前导即便是调动府县衙役,也只能拿着水火棍摆着虚架子一步步往前面挪,待队伍返回府衙已经是午正了。
除了沿途的护卫,也只有苍龙固、紫舒輈等人簇拥着承公一路往后宅来,到了后宅便由公良吉符、营丘潭引导,独自进入灶房,面对收拾一新的灶房承公是视若无睹,只捧着三炷香插在灶王龛的香炉中,这也是新官上任的重要一环,便是祭拜灶君司命。
祭拜灶君,也不是只为自己祈福,而是由这位神仙告知上苍,这府衙宅院有了新主了,前面多少罪愆都与现在这位以及其余属官、家人无关,祭拜应用的蜜糖点心回头也是分给府衙内每个人享用,也算沾沾承公的贵气,如此讲究承公也欣然为之,也算大家都讨了个好彩头。
这套仪式张罗完毕已经到了未时,许是所有人到现在都是滴米未进,因此分享这蜜供来,个个都是争先恐后,既是果腹,也是沾些福气,几位官人便与僚属们就在后宅的池塘边亭榭中小憩,用些茶水,细点,接下来还有仪式要继续,如此可见这地方官没个好体力便是上任也是苦差事。
未正,首先要进行的乃是承公作为应天府府尹的接任仪式,来到正堂,这里对比昨日又有所不同,公堂之上,衙役分列左右,至于职衔牌也分列衙役身后。
只看这职衔牌便绝非等闲知府所能比拟,堪称已经是地方官的极致。
左面依次是六面职衔牌,分别是推诚保德功臣、翰林学士、龙图阁学士、给事中,开国侯、赐紫金鱼袋;右面也是六面职衔牌,自上而下,文前武后,依次为丹南路经略安抚使、管内劝农使、知应天府事,丹南路马步军都总管、丹南路沿海水军制置使、提举本路兵马巡检盗贼事 。
其中给事中乃是依据差遣擢进,丹南路马步军都总管、丹南路沿海水军制置使循例添差,如此以来,丹南马步、水军,无论禁军、厢军皆在承公节制之下。
直把这十二面职衔牌一一看来,也不免让许多人炫目,正所谓昨日还是岭南谪客,今朝已做殿上元臣。更何况,虽然承公总是自称老臣,其实年纪尚不及知非,将来成就不可尽言。
于是僚属们更是精神焕发的跟随着承公绕道来到戒石亭中,乐班奏乐,阃吏与衙役们都以水火棍整齐的击打地面,直至承公来到正堂公案前才作罢,而僚属们却也只能留在甬道两旁,毕竟这里是应天府尹的场面,不是经抚司的地界。
中夏素无动辄跪拜之礼,这时节,承公也只是拱手望北阙拜印,感谢天恩也就罢了。早有营丘大判引着司印、司阃当着承公面来勘验符信以及府衙、仓廪、文库等钥匙,然后便是四曹参军上来呈报实务,有司理参军递交刑狱决案,司户参军递交户牍仓簿,司法参军递交刑狱公案,司士参军递交文教案。
随着营丘潭领班参见府尹,堂外官吏按着规矩排班进来,这便是地方官的排衙,号称‘小朝参’,也是地方官最为京官倾羡之处,高居公案后,俯视满堂朱绯青绿,这等畅怀之感便是当了宰相也再没机会领会。
而堂下官佐吏目更是战战兢兢,人人自危,这位承公不同于以往那些昏聩平庸之辈,只看承公收拾栾大判手段如此雷厉风行,却又举重若轻,如何不让这些獐官鼠吏们惊惧,常言杀鸡骇猴,如今这是杀了老鸮威吓群雏了。
许多人是亲眼见的栾大判已经换了便服,眼看着就要与敕使一起返回京城。
对于此点风鸣、宗淑还颇有些微词,总觉得过于轻拿轻放了,却被莱观点醒,如今再看这些地方官员的低眉顺目才知果然如此。
现如今栾大判悄无声息拿往京城发落,只用陵暴同僚、窥觎上官来问责,其余无论台面之上还是台面之下,都不予过问,便是不给这栾大判以及其后台伺机煽动情绪,撩动地方安靖的机会,这条罪名只论私德,与他人无干,又是所有人见证的,也清楚的明白承公非要拿此人开刀不可,除非所有为人了保住栾大判一人而跟承公撕破颜面,否则这栾大判断无翻身的道理。
如今看来,京城中那位奥援也知道深浅,这件事儿上没有两败俱伤,如今若是他还不放手,必是那边满盘皆输的局面。哪怕是事情闹大了,朝廷各打五十大板,也不会现在打在承公身上,而那一位若是离开就此被发落出去,只怕想回来就不容易了。因此,对于栾大判,各方都保持了缄默,上面视若无睹哦,那些地方仕宦也是权当少了个好用的爪牙罢了,唯有大小官员物伤其类罢了。
更何况还有许多官吏还被圈禁着,陆续也放出来了许多,否则今日迎接承公到任的仪式可就难看许多了。时到今日,无论是营丘大判的亲信,还是保持中立的官员,亦或是开释以观后效的昔日栾大判党羽,甚至还在囿中圈着的其余残党,如今对于承公的到来思绪各样,但是都是愤恨于栾大判以及丹阳的世家大族们,尤其是那些被放出来的官吏,现在都是红着眼睛,呲着獠牙的野兽了,冀望于咬出些大猎物,来取悦承公,毕竟他们已经是丧家之犬,依附于更为强大的主人才是活路。
听罢莱观一番分析,几人先是沉默,然后也不得不佩服承公拿捏人心的手段,这时候营丘栿也凑了过来,
“诸位,莫要将经帅看得如此不堪,这里面大多是公良参谋的手笔,嘉言于惟公,表里如一,阴阳圆满,如此幕僚,才是你我为官之榜样!”
风鸣摇了摇头,退到一边,并不参与讨论,倒是芦颂、莱观等人不免唏嘘,只是等大伙儿散开了,芦颂才和宗淑交心,若是这样做官实不如先生一般悠然泉林自在,反而是年幼的宗淑宽慰他,毕竟即便是自己的父亲难道是真的闲云野鹤,漱流枕石了?这些年登云阁耗费了父亲多少心力,宗门上下又不是看不到,有人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纷争,所谓朝堂无非是把江湖规矩分成明暗罢了,明里争不出输赢,便在暗地里分出胜负罢了。
承公初次排衙便是仪式所在,接过正印符信,再受了属官参拜,便是正式成为应天府府尹。不过这边放衙,二堂还有仪式等着,而营丘大判交待蔺希领着曹官代为去偏院土地庙致祭,烧了符表便意味着两位当地父母也算建立了联系,日后互相照看。
二堂远较正堂狭小,但是经抚司开衙也只能放在这里,无论如何,上官不得侵凌地方官正堂办公,这是地方父母官的脸面,也是朝廷的脸面。
经抚司虽然是路司,但并非是常设机构,而是朝廷派出的临时差遣,因此于体制上,对于地方只是监察并非管理,故而监司虽然为地方官毕恭毕敬的效劳,但是体例上依旧是临时机构罢了,故而二堂开衙便显得谦光自抑、平易近人,表达出与地方和衷共济、同气连枝之意。
只是上官透着亲和谦恭,下级可不能蹬鼻子上脸,此时堂内经抚司僚属文武分列,而院内丹南路各地军监县及库仓司的主官或副贰官也规规矩矩的排班候着。
随着承公升堂,乐班奏乐,响鞭乍起,四大亲卫叫起宣入,这些地方官皆按着顺序唱名拜见。
又是一番旨意宣达,然后是承公训话,然后是地方官员们上贺报劄子,放衙之后便是苍龙固领着文官班底往文庙告庙,杨永节领着武官部众往武庙告庙,其余亲卫、僚属则陪同承公往后宅安床,所谓安床乃是许多繁文缛节的概称,其中包括为书斋、文亭、水榭、卧房、堂屋等题字,若是不予变更则也要有所题记。
还有承公拿笔用朱,府尹三杆笔、经抚司三杆笔都沾满朱砂墨,由府衙属官、帅司僚属分派给吏目,府衙三杆笔,一点刑具、二点囚具、三点断头刀;帅司三杆笔,一点令牌、二点法鞭、三点斩首斧。
最后是承公于符表、告表用印,三牲三供也用笔亲题,等着所有人都在府衙正门外集合了,这才让穿着朱衣的衙役们将供品一应之物,全都抬着出来。
这时候复真观高道设坛禳福仪式已经结束,三队乐班会合一处一起奏乐,由承公领着群官致祭三清,三牲三供致礼,然后便是扎表攒符,信香满炉气氲紫,灵符遮坛云霭明,何况还有万千百姓观礼,着实热闹,到了最后便是一把火来烧坛,火势越是盛大越是预示诸事顺利,百无禁忌,随后便是将牲供由专人分割赐与在场官吏、差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