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路虽然距离不远,但是环境最为复杂。
莱观他们一行所来到的就是敬洎他们安顿在的院落北面,再往北到了主街对面便是福昌县衙。之所以说复杂便是这里乱起还要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挑动东丹使团乱起。说实在的,事到如今敬洎他们也很难断言东丹使团内部究竟是如何混乱。
而敬洎也希望应天府能干净利落的斩断外来的魔爪,如此才能分出精力来处理东丹使团这烂摊子。
莱观如今是试知福昌县事,若是福昌县出了大纰漏只怕他这仕途也就戛然而止了,可如今福昌县的复杂局面便是中枢也是知晓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完成他经荐举以补阙的手续,便是外官皆不敢来涉入泥淖,本地也正需要莱观这样原籍不在此地,却又对此地知根知底的智略深远之人,可以说福昌县非莱通叟不可为也。
话是这么说,莱观身上的压力也只多不少,但是只能说承公荐举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想当然的,莱观甫一履职便开始了福昌县的全面除弊,而今晚之事,若是功德圆满,未尝不是将自己的权威稳固竖起来的标志。
因此作为领队之人,他依旧保持着谦谦君子姿态,但是谈吐之间却把每件事都考虑的周全无误,饶是金曜星君也对此人之正务通透暗地里赞许。
除了莱观,敬玉博更是也冀望此役,恢复自己的名声,如今虽然许多人当面不提,但是他也知道不少人因为他曾被贼人挟持而揶揄于他,若是他是守成保业的纨绔子弟也就罢了,可是他作为敬洎的长子可是有着广大门楣的重任的,更何况他如今尚未婚配,若是顶着这么个怯弱无用的名声,哪里还有显赫人家愿意联姻,只怕还会连累了兄弟姐妹的婚事,虽然父亲与妹夫都来宽慰他,他也是维持着稳如磐石的面貌,其实一直就在等待翻盘的机会,如今这个机会就在面前,他又岂能再错过。
新文郁、御芝茸乃是横玮的亲信,也知道许多内情,之所以独当一面而且如此配合,也知道承公毕其功于一役,而这边事了,便是承公返京之日,按着诸公的商议总要扶持横公接替承公守住这庆康党人好不容易重新夺回来的大府,如此以来京畿以北诸路皆是庆康党人的门生故吏,不必着眼今日,一切都在明朝,故此二人此时也是十分卖力,麾下精锐已经埋伏起来,只等贼人现身。
至于丹修毕竟年长于其大舅哥,更何况乃是正经庆康党人的嫡亲子弟,新文郁、御芝茸哪里能让他以身犯险,只让他领着禁军精锐严密盯防南面紫虚观动静,并护住敬洎安全。
于是所有人都等着巡更的梆子起,时间缓缓到了三更二点,随着静谧夜晚传来阵阵窸窸窣窣之声,仿若一潭死水猛地被人投下石子,涟漪渐起,四散开来。
若是放眼整个应天府城,也是极为寻常的一幕,比如襄承勖便注意到,一户人家这时候走出个汉子乃是倒夜香的,只是此人提溜着马桶游走了一圈,又是站立不动了,然后才缓缓往家里走去,再等了一会儿,这户人家传来了孩子哭声,几声之后戛然而止,然后斜对面的院门打开了,但是并未见人出来。
“怎么,难不成贼人还裹胁了妇孺?”
由希古乃是主官缉拿的县尉,故而也十分敏锐,但是智全宝却摇了摇头,
“这是贼人中有擅口技的,若是婴儿哭闹哪里一上来便是这般声嘶力竭的,又不闻妇人声音这孩子便这么快能消停的!”
“智指使膝下并无子弟,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祥守忠对于此事上是毫无经验,因此也十分好奇。
“作捕头时间长了,这些江湖伎俩也就见得多了,不过也可知晓这些贼人的谨慎。”
智全宝登上墙头,便在黑暗中观察对面,俄而便下来,与襄承勖对视,彼此点头都予以了确认,
“贼人已经出发了!”
智全宝边说话,边命令院子中这队禁军甲士做好出发准备。
“怎么没见有人从那院子出来?”
由希古也是在门口观察了半晌,却是满腹狐疑。
“那也是贼人故布疑阵的手段,所谓狡兔三窟,这也是碰到咱们,否则谁能想到这些人如此谨慎诡谲!”
他们也不打算走巷子,穿过院落间的夹道,便有近路直抄县衙外墙,至于熊暠等两队人马,也不必知会,宁可稍有耽搁,也不可打草惊蛇。
而熊暠面临的局面其实远比智全宝他们复杂,因为他们隐藏所在便是厢军校场与县衙之间的一处歇业的脚店,此时瓦子都消停下来了,但是厢军校场里面却开始了让人不安的躁动。
“都头,这个时辰厢军教场怎么乱起来了?”
熊暠手下的将虞侯在楼上指着临街的校场说道。
“这么闹下去,岂不是要发生营啸?”
另一个将虞侯也是看着焦心,岂料他这一句话更是让许多人更加不安起来。
营啸?
若是真的发生营啸,那简直便是兵变的代名词,那时候只能说弹压的越及时越到位,才能保证死的人少些,或者说枉死的人少些!
“幸好不教阅厢军大多在家或者在外务工,否则只怕轻易压制不住!”
说话的十将是个有经验的,莫看不教阅厢军不是上阵杀敌的材料,但是军纪败坏,人心散漫乃是没有底线的,教阅厢军还能说是匪相的兵,而不教阅厢军便是抄着刀子的流民了,真个是乱起来,破坏力反而最大。
“都头,怎么办?”
若是他们这几十个禁军重甲士卒闯进去,必然能够及时消弭兵燹,但是他们能动吗?
“不必管那里!”
熊暠斩钉截铁的说,
“宵小之辈浑水摸鱼的手段,咱们不可自乱阵脚,再者说我绝不信诸公没有先见之明,各司其职吧!”
无论如何,没有军令,以他们这个级别的军官绝不能因为自己的判断而改变作战任务。
与此同时,即便是应天门的守军也能注意到,客馆那里似乎有些不对劲,而客馆附近如果还有夜深未归者便能近距离看到,因为几个厢军施工时产生伤亡,一场混乱正在萌发中。
“贼人这次倒真是机关算尽了!”
营丘檩此时也站在城楼中,与他兄长默默地看着一切。
“这些与咱们无关,杨钤辖自会处理,但是我们这里若是毫无动静也实在说不过去,你去吩咐守军派几个人去衙门里告变,然后等杨钤辖他们行动了再回来!”
随着客馆那边情形越来越激烈,一大队官兵举着火把从衙门出来,往这边来了,仔细看端礼门那边也有火把闪动,果然城外也有动静了。
好戏就要上演了。
若说郁闷便是西路这里,当传来城东厢军校场似有不稳的消息时,南面的紫虚观方向竟然是一片平和,毫无动静,以至于丹修都按捺不住亲自巡视了两圈,也是与往常一般,尤其是民变围堵使团后,禁军将封锁线又收缩了些,守备区域缩小了,人手却未减少,因此堪称是铜墙铁壁的存在了。
本来是内外两层守备,如今成了三线巡防,内线防止东丹人出来,外线防止外面人进去,中间的甚至都严防内外线的禁军彼此交通,真个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
“莫非咱们这边暴露了?”
这是所有人都在怀疑的,除了金曜星君,虽然东丹使团这边出人意料的平静,但他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判断,毕竟整个行动都是基于他的情报所展开的,若是大有纰漏,不只是折损他一人威望,更是将蒸蒸日上的皇城司拉下神坛。
还不等金曜星君说话,外面探闻消息的察子们回来了,
“有动静了!”
“什么情况?”
“有两路人,一路东来,一路南来转西去,都是往县衙前面的主街行走,东来的是收送夜香的马车,另一路乃是往城外的三辆货车。”
“里面可有不妥?”
丹修问道
不必金曜星君说话,自有莱观回答,
“这个时间便是收送夜香也不该往这边来,福昌县衙乃是偏域西城墙附近,这里又没多少住户,若说是往西城门去也是蹊跷,收夜香最好便是寅卯交时,这时候过来这里哪里是正经做生意的?”
毕竟已经是亲民官,许多民生故事张口就来,丝毫没有生疏之感。
“至于这些货车应是赶早出城收菜的,只是这类货车绝不会空车出去,”
说到这里,莱观与那察子说话,
“可是这货车有什么破绽?”
“并非是空车,只看车辙确实是满载。”
莱观一语中的,
“车轮用的窄轮还包了铁?”
“正是。”
“皇城探事司果然名不虚传,这等小纰漏也没有瞒过你们的眼睛!”
丹修与敬玉博自然是满腹疑问,莱观解释道,
“前日才下过暴雨,如今虽然是夏季,城里水渍早已干涸,可是出了城就并非如此,西丹溪若是往常皆能涉水而过,不必绕到北面路桥,但是才下过雨便用窄轮包铁涉水,这家作杂料买卖的也不怕赔钱!”
窄轮包铁若是城里这些硬路也就罢了,若是涉水或者泥泞,因为轮窄而加重,则加重车轴受力,若是满载货物只是几个颠簸便有可能折损了,对于小本生意宁可伤车轮,又岂能无端冒伤及车身的风险呢?
“除非这几辆货车压根儿没打算出城,夜半时分,又不出城还能满载什么?”
莱观与察子的推测或许并非周全,但是这时候哪有什么偶然。
“新西巡、御北巡,”
莱观乃是这一路的领队,因此便由他来调度了,
“还请二位调动所领禁军射声,只等这些人在县衙附近露出马脚,也不必与他们近战,只管一并射杀了,吾只是担心这些车驾中有引火之物,故而不敢大意了。”
说完这话也向丹修请示,毕竟现场官员中这位才是官阶最高的,
“丹舍人,你意下如何?”
丹修略作思索也是认同了,这也算做了背书。说实在的,丹修也有两个指望,一个便是分润今日之功,其次便是这里事情了结,承公也就有了精力处理东丹使团的事务,他是急于摆托这些折磨人的差事了。而莱观称呼他为舍人,也是投其所好,丹修也是科举入仕,本官也是今上特旨进起居舍人,却落了这么个尴尬差遣,虽然也是天子侍奉官,却不比翰林们清贵,日常往来的不是吏目便是武人,着实让他不耐烦,只等着早日返京复命,也算功德圆满,年底磨勘之后总算能脱离苦海了。
因此,他作为京官更不必驳了本地官员的计划,只要东丹使团这边别在闹出波折,那便是千好万好。
至于新文郁、御芝茸二人当然不会拿捏什么姿态,而是当下应承下来,举手之劳便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这边还在计划,北面营丘栿还在观察,而东面智全宝已经开始行动了。
智全宝全然不顾厢军校场那边的是非,他的眼里只有既定的任务,毕竟贼人们手段可以百般变化,而他但有疏忽便是全盘失败,因此当他知晓寿安县衙紧密的偏门已经打开时,他便笃定内鬼已经按着约定行动了。
看来贼人们也知晓衙门介于承明楼、厢军校场、教场瓦子、智家宅院之间,尤其是后门更是智家日常防守要地,便做好了正面突入的准备。
“这些贼人到底要做什么?”
熊暠紧盯着衙门,喃喃自问,这边仝维也在询问柳瑒,
“没有听闻智二哥哥提及寿安县衙擒获了什么不得了的贼人,而那些缥云峰的活口如今都在府衙大牢里看押,他们袭击这里作甚?”
“只是连环计罢了,”
智全宝再给襄承勖说明,
“贼人分作三路袭击三处衙门,还在袭击前挑动厢军内乱,只要县衙火起,厢军那里必然营啸,到时候外城只怕都是陷入兵乱中,同时在袭击府衙,便是将同党全都营救出来!”
柳瑒言罢,仝维若有所思,而旁边的仝商却以一个江湖人的身份突然说道,
“这么费尽心思做下攻破官衙挑动兵乱的大逆不道之举,只是为了营救同党?这些同党里面难不成还有他们的首领?”
仝维也是恍然急忙说道,
“照啊,莫说这伙贼人逃跑中连亲兄弟都能出卖,有哪里讲什么江湖情义,便是退一万步,便是我们兄弟身陷囹圄,便是父兄也不可能不顾三族性命,行此泼天之险啊!”
柳瑒一怔,到未想到这层,可是智全宝却胸有成竹的笑道,
“这是那些秀才官人们的设想,可咱们在江湖里淌水之人岂会当真!”
襄承勖本以为自己识破了其中凶险,此时闻言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大师兄他们早有算计,”
智全宝则把话挑明了,
“贼人是贼人,但是贼人彼此之间也并非都是一路人,这伙人的目的就在府衙没错,只是另有所图罢了!”
转过身对着襄承勖仔细叮嘱,
“故此,咱们这边要把握分寸,火一定要烧起来,怎么烧可就有讲究了!”
衙门里出来为贼人引路的竟然是一个吏员,若是让智全宝、襄承勖来说此人,那就是个蔫儿老实的透明人,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果然这伙贼人就是顺着路边分两路靠了过来,这伙人也是贼中的翘楚,并不用那等徒有其表的夜行衣,而是都做寻常百姓打扮,这要是一把火点起来也没人能知晓谁是放火的谁是救火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