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站在城西南的荒坟中,便是暑夜,此人也只觉得寒凉,
“非要约到这里不可吗?才经历大劫也不觉得晦气!”
“这话怎么说?”
“怎么说?好不容易才从东面涉海过来,办不成事不说还连累了这许多人!”
“连累了何人?”
“便是帮咱们发财的保证!”
“难不成离开这些人咱们便不能发财了?这些人几年来胃口越来越大,真觉得能拿捏住我们?”
另一个嗤笑道,
“你可知这些人被揪出来,许多人可是战战兢兢的与咱们表忠心呢,一来一去咱们还多赚了些!”
“你如今倒比我还像个商人!”
“难得,你还知道自己的身份,放心吧,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否则下来的戏可就不好唱了!”
“为了这出戏前前后后填进去这么多人,你可真是下得了手!”
“填进去的不过是些泥丸尘埃,关我们何事?”
此人又阴恻恻的补充道,
“有朝一日,便是填上老朽,又何妨?”
“说得如此激怀壮烈,老东西,我还不知道你,只怕我们都死了,也轮不到你牺牲!”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一旁横插进来,虽然带着笑意,却让人不寒而栗。
“咱们几个都谁也别说谁来,如今行走在外咱们四个名声可是不怎么好!”
“那是你们三个,可莫把我算进去,别人我顾不得,可是我那师兄若是不能保全,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一清道人,没想到你这归化的蛮子,倒是还有些情义,你只需把这件事办妥了,我必然还你一个全须全尾的师兄!”
“牛鼻子,可莫被这厮诳了,难不成不冲着他,咱们还能不救人了?如今他那师兄立了大功,外坛人才济济,眼看着就要压咱们内堂一头,他这是要卖好呢!”
“话说完了就散吧,这几日还是小心为妙!”
一清道人似乎极为嫌弃这女子,颇为不耐烦。
“那边说定了,我这边只管动手,成与不成,各安天命!”
牛鼻子、一清道人和这女子都微微点头确认。
牛鼻子转身便要去,却又被叫住了,
“这几个死鬼难不成就丢在这里?”
原来不知哪来的倒霉蛋因为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几个人,便做了枉死鬼,无缘无故的倒毙在地。
“死便死了,这里本是乱坟岗,倒也死得其所。”
“我们几个可是无所谓,你可别因为这点纰漏被人揪出来你的本来面目!”
牛鼻子一时语塞,也有些闷气,
“罢了,你们先走吧,我来料理了!”
四个身影前后脚消失在这阴森幽秽之地,仿若四条毒蛇一般诡谲的踪迹全无。
第二日,除了市井间偶有提起伴随着昨夜荒坟鬼影之外还有几个拾荒人的失踪,更多的还是饶有兴致谈论前夜里的正邪大战,而对于拾荒人失踪之事兴致缺缺,无人问津。
对比前夜的紧张与激烈,这一天应天府上下都透着松弛与放松,这种大战之后的舒缓不只体现在肉体上,精神也是如此。
以至于横玮一众人浩浩荡荡的抵达丹阳城,都不能调动起所有人的激情,难得一个和缓惬意的暑日,白日里竟然给人一种清冷的感觉。
而横玮也格外低调,并未选择从朱雀门一路进城,而是从曛风门入城来,但是,承公这边必须保持足够的诚意与敬意,礼数与仪制上毫不懈怠。
曛风门外乃是紫舒軏亲迎,那边横玮已经在苍龙固、紫舒輈的左拥右簇下领着都转运使司僚属款步而来,再里面营丘潭领着两个儿子,而营丘檩与由希古则领着新文郁、御芝茸迎接都漕,一行人进了应天门便是公良吉符领着僚属再迎,毕竟才临贼乱,索性也是从应天门至客馆沿途都是禁军障道、衙役净街,一路将横玮下榻客馆。
按照规矩,今日两位台府并不见面,而是两边的僚属互致慰问,因此最忙的乃是苍龙固与安熙最为忙碌,客馆又是紧邻着府衙,因此许多人也能继续清闲,唯独辛苦了雷厉、源净因为跟着紫舒軏办差,这时候也被拉来负责仪卫,当然都运司的僚属们可就直接忙碌起来,蒲扩也是与芦颂交接公务,更无闲暇与三郎他们相聚。
其中内情,大伙儿也都明白,横玮来此重中之重便是粮酒走私案,这两日僚属们勾兑出些头绪,到了两位台府相会就是要有雷霆动作了。
因此,智全宝才忙中偷闲准备陪着兄长回城外别院向嫂子道喜,更是探望元二儿伤情,还有便也有了着急子嗣的意思,本来从未急迫过,却被兄长这几日又是炫耀又是劝说的,也把这团火勾起来了。
至于三郎他们也跟着下乡,并安置仝商等人住下,同时今日夜里便要去接应蛇继先一行。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来到别院已经是酉时,智全宝还把元三儿也叫了回来,只是今日用的酒便是点到即止,便是智全宝这样的酒豪也是熬不住再饮了。
探视过了元二儿大伙儿也都各忙各的,三郎、风鸣几个在别院中饮茶,蛇继先那边的消息乃是鬼瞳领着可靠的弟兄往来传递消息,这时候鬼瞳一个人赶了回来,他这里有了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子时距这里东北二十里处,大约离他们上次将舟换车驾不远的地方,那里还有相熟的车马行,就约在这附近相会,至于为何不直接过来,鬼瞳也说这是蛇继先的意思,看来许多事只有先见面再问个仔细吧。
约在午夜,按着三郎与风鸣的意思,他们俩与仝家弟兄过去足矣,但是六郎与十一郎早就憋得百爪挠心,非要来凑热闹,三郎也是觉得该让十一郎走动走动,便也就应允了。
穷极无聊才将时间打发的差不多了,丑正诸人便要出发,却不想智全宝也掺和进来,三郎还纳闷,小别胜新婚的说法他还是知道的,师兄急赤白脸的回来,怎么不陪着嫂子偏要与他们凑在一起,看着智全宝一脸的郁闷与忸怩,倒是未经人事的三娘与人精柳瑒似乎明白了什么。
还是三娘提出来自己留下来陪着嫂子,智全宝也就顺水推舟的加入队伍,三郎还想再问,却被柳瑒拦住,
“夫妻间的事儿,你莫要凑热闹!”
“谁凑这个热闹,只是六师兄不该来凑咱们这个热闹!”
“你以为三娘为何留下,必然是嫂子身子不爽利,你却没心没肺的乱搅合,莫不是嫌弃六师兄挤掉三娘的位置?”
三郎虽然对于男女之事乃是门外汉,但是作为道门弟子也是略通岐黄之术,其母更是道医魁楚,他又如何不懂妇人许多症候病理,这才醒悟过来,倒是觉得自己莽撞了,也是埋怨师兄却是有些粗疏,家里也是开药铺的,怎么自己媳妇天葵几时来都算不准。
可惜了,长夜漫漫却是和风净境,还是一众男儿驰骋,甚是煞风景。
心里不爽,但是脚底下不耽搁,都跨了骏马,三郎等一行九人十八匹马夤夜而出。
若是白日里,这点儿路程也就是二三刻便至,也是夜里又是走滩涂过桥栅才慢了些,智全宝随行也有好处,便是沿途便是有巡检值守,无需查看印信便一路放行。
众人顺风顺水便抵达了车马店,先是远远巡视一圈,再由鬼瞳等人先行查看,这才招呼众人进去。也不必这里的伙计招呼,只是让他们烧了水,将茶水备上,至于鬼瞳与风鸣则往前探看,接应蛇继先过来。
只是左等右等,茶水等换了两回,便是六郎都吃不下了茶点,斜靠在榻上打盹。
“几时了?”
智全宝问道。
“估摸也过了子时,怕三更两点了。”
仝维都有海上观风的本事,虽然没有芦颂的百宝箱测时准确,但也大差不差。
“这位蛇老兄经常迟到吗?”
智全宝忍不住问道。
仝维摇了摇头,他们几个清楚蛇继先的底细,身为云仆中人岂是不谨慎的?况且虽然一面之缘,也是知晓此人看似蛮横狡桀的性情下,其实是严谨而周密的,因此到这时候风鸣他们还未转回,他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这时候三郎从外面走了进来,
“鬼瞳与七师兄回来了。”
没一会儿二人也进来了,才进来只看二人状态便知道有些不妥,果然,鬼瞳皱着眉头说道,
“前面三四里我们都侦看了,便是我也没有看出有动静,是否咱们再分出几个人往远处看看?”
智全宝摇了摇头,
“地面不是水面,若不是刻意躲起来,哪里没有个风吹草动,切莫分兵,咱们便拿出地面斥候的法子,不带着备马,咱们做折扇,敞着口往前搜索,不必水陆再看动静!”
这便是隐仙派集真观不同于其他宗门派别的地方,玉清真人是将所有弟子都当做将帅来培养的,便是半路出家的智全宝经过数年打磨也是熟知将略的武才。
于是九个人便按着折扇展开前行,智全宝作扇钉,六郎、十一郎与他三人作头押在最后,两边大骨乃是仝商、仝维,小骨柳瑒,他们三个居中,沿边风鸣、三郎、鬼瞳,他们三个在最前面。
说起这折扇,乃是大晟传来之器物,却是在大肇渐渐流行开来,尤其是官宦人家与书香门第,不问男女皆是钟爱此物。
折扇结构便是大致可分为面、大骨、小骨、头、扇钉、沿边等几个部分,富贵人家更是附以扇坠、扇架、扇箍、扇套、扇盒、扇匣、扇箱、扇柜等,非如此不能彰显对其殊爱。
至于折扇材质大肇更有后来居上之势,原因便是大肇造纸乃是冠绝天下,不比大晟或大綦因为纸质不佳,多用缣绢做扇面而导致价格昂贵且不利于扇面的再创作,而大肇则以宣纸、竹纸、漆纸等材质,甚或蚕丝缎面的紬纸制作,因为成本低廉更是满足许多寒门书生的需求,甚至武人们也渐渐兴起此等雅好,还有将帅于军阵中也持此物的。至于帝王将相更是用牛角、紫檀、楠木乃至玉片、珠母为材质,反而返销大晟,只是到了大晟反而不用折扇名目,而称之为聚头扇,便是取其开合之意。
而战阵斥候上便是援引此意,禁军骑军每指挥才有一队斥候,一个指挥满编十将、将虞侯、承局、押官各十人,而这队斥候十三人则抽调十将、将虞侯、承局、押官各一人,由第一都都头或都副,并兵马娴熟枪骑兵三人,马弓手五人构成。
前进斥候则是都头作扇钉押阵,马弓手二人随行,两边大骨为枪骑兵,小骨为十将、将虞侯,沿边为承局、押官与三名马弓手,呈现折扇打开之势,根据侦查态势及地形决定扇面开合大小。
撤退中则将虞侯与马弓手二人殿后,再都头、承局、押官及三名马弓手居中,其余率队在前。
都头负责指挥调度,侦查安排,若都头阵亡则全队获罪,便是因为此人乃是阵眼,一切斥候工作都是围绕它来开展。
而此时智全宝便是这阵眼,作为扇钉将所有人串联起来,才能构成稳固且挥洒自如的折扇。
饶是如此,又行了三四里还是没有发现动静,如今再往前面去,东北则是大泽,西北乃是泥淖间有小径,按着斥候的规矩便是要做离合之势了,就在众人等待智全宝决策时,鬼瞳突然有所发现,此时沿边距离智全宝已经一里地以外,又不能举火,便依着约定用口哨提醒大骨,而大骨仝维距离鬼瞳不过三四百步,而且二人本来就是配合默契,便急忙将口哨回传,这边十一郎立刻做出回应。
这便是折扇斥候之法的妙处,彼此环环相扣,白日里撒出去前后十余里,但其实每个点位发出信号,都能依赖附近伙伴向其余方向传递消息,即便相距最远的,数息间也能收到信号。
而夜里若是不能举火,则收拢间距,前后收到三四里之内,也是数息间信号传递到每个人。而这里面也能看出智全宝的细腻,每个人的位置都是精心筹算的。
比如六郎、十一郎在他身边做头,十一郎前面大骨乃是兄长仝维、在前面则是鬼瞳,彼此甚为默契;六郎前面大骨乃是仝商,在前面就是三郎,仝商与他们兄弟自幼相识,也是相得益彰,中间柳瑒、前面风鸣,既考虑了柳瑒除了三郎外与其余人相对陌生,更是倚重风鸣的独当一面能力。
风鸣与智全宝乃是师兄弟,即便柳瑒有所松懈或纰漏,他二人也足以弥平其中风险,更何况论武力这几个人中智全宝当仁不让乃是第一,其次便是风鸣,然后乃是三郎,再则是鬼瞳,因此他们三个沿边,且风鸣掌握中路,这是仓促之间最优的安排。
这时候所有人都向鬼瞳那里集中,即便如此也还是层次分明,风鸣几人将六郎等裹在中间,片刻便聚集一起,所谓撒出去满天星,收回来一团火,便是如此。
“看到了什么?”
众人都比不过鬼瞳的视力,因此也不多费功夫,便来问他。
“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闻到了不对!”
鬼瞳如此说,其余人都是习武之人,也是安神仔细分辨气味。
“没有血腥气或者苦臭味道啊?”
众人已经觉得不对,经他这么提醒,也都向着不好的方面去努力,却一无所得。
但是仝维、仝商脸颜色也古怪起来,
“诸位兄弟都不是吃水上这碗饭的,因此没发觉异常也是应当!”
仝维不卖关子来耽误时间,
“大到四海,小到河湖,我们发现事态异常并非如陆地般探寻什么血腥气与焚尸灭迹痕迹的,便是再惨烈的厮杀,除非两国水战,一个时辰后在海上便是零零碎碎什么都剩不下,便是浮尸也是数个时辰后才偶有运气能碰上,至于其他残骸便是撞见也做不得数,因为四海之上这些物件比比皆是。”
长话短说,他还是说的详细,
“因此我们出了一双好眼睛来看,便用好鼻子来闻!”
“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