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鸣本来还想反驳,可是却无话可说,怪不得三郎苦苦劝说六师兄,原来他早已经看出其中的凶险,
“果然如此凶险么?”
梅儿看他听进去了,也就缓了些,
“这等事我们在京城难道看到的还少了?营丘氏父子志不在此,只要应天府这些事务结束,随着承公迁转,他们父子也是必然走的,那时候谁还会念旧情,新来的官员难不成忍得了这个局面?”
风鸣倒吸一口凉气,
“如何是好?”
“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也都各奔东西!只是可惜了智全宝!”
“这是什么话,总有法子!”
“他舍得离开应天府吗?”
风鸣一时无语。
“他的命数不在自己,而在你们身上!”
“我们?”
“你们比他有用的多!”
风鸣看着她,趁着酒意他脑子反而通透许多,酒醉生邪念,本来质朴如斯的他忽然明白了梅尔的目的,
“你们想让我们做什么?”
梅儿先是一愣,然后则是毫不掩饰的笑了出来,
“果然是一点就透,若是你依旧懵懵懂懂,我反而不知道该不该找你说这事了!”
“不愧是察子,难怪你们审问人犯没怎么用过刑具!”
“用那种手段是衙门的事,御史台用伶牙俐齿,而我们乃是将心比心罢了。”
“好一个将心比心,我这颗心差点把持不住!”
“你这人不学好,怎么反倒轻薄于我!”
风鸣没好气的说道,
“莫要会错意,我是担心诸兄弟而把持不住!”
“原来还是我自作多情了!”
“你这小娘子,才正经说了几句话,怎么是打算故技重施,还是换了套路?”
“本来便是与你说正经的,深宫大院里,除了一个个狡诈如狐的男男女女,哪有与你能这般痛快说话的,我自然是稀罕的紧!”
“我可吃消不起,与你说话我这点心眼都快堵实了!”
“那我便来与你通通!”
梅儿作势便要来抓他衣襟,倒把风鸣吓了一跳,差点跌坐脚凳,
“自重些,哪个敢受得了你!”
“那宗世衡都拿捏得住大晟刺奸,你有样学样不就好了?”
这句话让风鸣蹭的就扑了过来,一把捏住她的手腕,论起武艺,便是十个梅儿也不是她的对手,
“你这莽汉子,方才说不要,这会儿又把奴家弄疼了!”
这一次撒娇可就不管用了,手腕被抓的更紧了,
“你如何知晓他们二人的事,莫非这宅子里也有你们的暗桩?”
梅儿噗嗤一笑说道,
“我本来不知,如今不就知道了!”
“你,你这。。。”
风鸣哭笑不得,
“你若是要骂我妖妇可是不妥,我可尚未出阁,莫要没来由污我名声!”
“三娘是大晟刺奸的身份,难不成也是你胡乱猜的?”
梅儿摇了摇头,
“若是你还看不出一群人中哪个是习武的,哪个是沾过血的,干我们这行当的,彼此也是有些默契的,更何况如此凶险之地,你们还能带这个寻常女子么?莫看三娘便是缥云峰上也压抑着没有动手,可是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见了血无动于衷的,能有几个?”
她有故作深沉说道,
“更何况她是姓虢的,大晟刺奸的翘楚是谁我们若不知晓,也有些说不过去吧?”
看风鸣认真的样子,她似乎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放心,你们几个人那伪造的凭由我们并未追究,随时随地他们几个只要离开丹南路,便是海阔天空了!”
“你们还真是查的仔细!”
“谁让你们树大招风呢,”
他的手没放开,索性梅儿贴着他的脸耳语道,
“你也别高看我们,便是月曜、金曜都出手了,也就知道这么多,云溪醉侯真似云中仙一般,离他越近这月遮雾绕的根本看不清。”
她狡黠的继续说道,
“所以,许多结论都是我这会儿才在你这诈出来的!”
风鸣一把甩开她,脸颜色涨红如血,也不知是酒醉还是气恼,亦或是被她臊成这般。
“说这么多,也是告诉你,今夜只是你我对话,你的话我不会对旁人提起,至于我的话,你确实该找明白人商量商量!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你不如现在就告诉我,蛇继先临终时候都说了什么?”
“我如何知道,那时候只有三郎一人。。。”
风鸣觉察到什么,急忙住口。
“你看,若是我不怀好意,害死你好兄弟的可就是你自己了!”
梅儿靠在身后廊柱上,看着他只觉得有趣的很。
“你还真是个。。。”
“不许说我是妖妇!”
梅儿又靠了过来,为他倒了一盏酒,
“不如唤我狐狸精可好,便只是缠着你一个如何?”
“你是狐媚,我却不会猿攀,刚才的话若是流传出去,我便与你玉石俱焚!”
“呸,还想和我生同衾,死同穴,哪那么容易,总要有个名分不可。”
“我与你说正经话!”
“我说的也是正经话,若是你与我明媒正娶,咱们便是一家人,我岂能帮着外人害自家叔伯兄弟不成?”
“若是只有这个法子,便也罢了!”
冷不丁,梅儿一张利口咬在了风鸣小臂上,下手之快,下嘴之狠,也是让风鸣躲避不及,
“这是作甚?”
风鸣也没硬扯她,直到她松了口。
“我来与你说正事,你倒是消遣起姑奶奶来了。”
“我是惹不起你这尊女神仙,谁知道你哪句是正经的!”
“风清鹏,我可要提醒你,现在所有人都不清楚你们见到蛇继先的时候他死没死,若是不把三郎是他临终遗言唯一知情人的消息传出去,你们几个人都有杀身之祸!”
“如此不妨将我是他遗言知情人消息放出去,岂不更好?”
“呸,你这心眼又是堵住了,你与蛇继先素昧平生,他犯得着与你废话?谁不知晓蛇继先与宗家关系匪浅,否则仝家又岂能把海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按你的话,想打听蛇继先遗言的人不在少数?”
“你总算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横幼璋在新市城时就有意拉拢蛇继先,如今也绝非只为了走私大案一事,蛇继先掌握的秘密许多人都有兴趣!”
“那为何现在才动手,却又为何不抓他活口,反而是要致他于死地?”
“那是因为此次乃是蛇继先自蹈死地,若是他不离开伊阙道以及渤海地界,谁能动得了他?横幼璋做不到,柳文质都惹不得,至于秋帅更是他的靠山,谁能动他?”
说起正事来,梅儿又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至于为何致他于死地,只能说走私大案的主谋觉得除掉他,比得到那些秘密更重要,或者他认为只要蛇继先死了,那些秘密也就烟消云散了!”
“那如今?”
“如今就看你那位好兄弟的手段了,而你就要踏踏实实来帮我一把!”
“帮你?”
“帮我,不是帮我们。”
风鸣没有深究下去,点到即止,对于梅儿这等身份最为合适,
“怎么帮你?”
听了这话,梅儿不禁展露笑颜,
“你这人,心眼真是一阵阵的,真不知该说你大智若愚,还是正气凛然的好!”
“正气凛然在你这里倒成了贬损之意。”
“可不是,但凡正气凛然要么是走到绝路,要么是自走绝路,无论怎么看都不那么聪明!”
“长话短说吧,你要我做什么,你们要我们做什么!”
“你呀,明明很聪明,却就是不愿多动脑子,”
又说了句闲话,才说正事,
“我们需要你们维持当下局面,紧密盯着都转运司,让你们的人动起来,干扰他们经办走私大案,我说了这么多,你也明白了其中的凶险,走私大案必须办,但绝不能让横幼璋办,也不能是此时来办!我们的目的是断掉丹南路的走私路线,还不是往下深挖的时候!”
幸亏铺垫了许久,风鸣虽然满腹的不情愿,却也能接受这么一个结果。
“而我需要你带我去见宗世衡,其次还要你们把三娘借给我,最后就是让仝家为我做一件事!”
“这几日我忙得很,何况三郎还要养伤,哪里能带你见他!”
梅儿翻来覆去就是在风鸣脸上观瞧,倒是让风鸣不由得躲躲闪闪。
最后,梅儿一拍案头,喝道,
“风清鹏,我原以为你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却不想你竟是如此幼稚可笑!”
风鸣被她折腾的都快麻木了,
“你又作怪!”
“我作怪还是你作怪,怪不得平时形影不离的两个人,如今一个重伤生死未卜,另一个竟跟没事儿人一般回来办公务,你若不是无情无义。。。”
风鸣也是拍了案头,这木案都快被他二人拍散了,
“哪个无情无义!”
“那便是你自惭有愧,不敢面对宗三郎吧!”
这句话出口,风鸣的脸颜色便难看起来,红一阵白一阵的发作。
“果然如此,莫非你是自责三郎遇险,觉得自己毫发无损而三郎竟致横祸,乃是因为自己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
这话是实打实戳到了他的心窝子,梅儿当然也不会使劲戳进去,
“唉,风清鹏,你也是个修道的弟子,如何这般执拗于自己,莫说你如今肉体凡胎,便是成了大罗金仙也不可能保得住世间每一个善男信女!行走江湖,征战沙场,都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别人的因果与你何干,无非是自扫门前雪,你哪里能顾他人瓦上霜!”
风鸣呆呆看着她,半晌才说话,
“你这话十分耳熟,我还从未问过你的师承,我自幼学道竟还没有你看得通透!”
“我是劝慰你,你却又来挖我的底,想知道我师承何处,等娶了我过门,你自然就能见到。”
风鸣无力反驳,也就不搭她话茬,其实正如梅儿所言,所谓自扫门前雪的本意便是一切缘起缘灭都在自己,自我处事便要打开心门,心念致行以达万物,万物聚合报之缘法,善也罢恶也罢,真也好虚也好都是自己的修为,而他人的缘法也是他人自己来悟,岂能越俎代庖,否则不仅不是帮人,反而是害人,比如自己因为三郎受伤而自责,可换言之自己若是受伤而心安只是因为把自责的结果引致别人身上罢了,自己一身轻,反而苦了别人,这才是有私心。
这些话自己并非想不到,只是自己这般想颇有些自我辩解的意思,反而越是如此想越走不出来,可经别人嘴里说出来,看似一通责骂,其实自己内心的污浊与滑腻反而剔除了,变得轻松起来。
“我是说不过你,也罢,到时候看三郎如何对付你!”
就在这时候,转过来了三个人,看到他们俩彼此都是一愣,风鸣还是先回过神,
“怎么这时候赶回来!”
“莫急,三郎一切都好,所以我们三个才回来,”
柳瑒答道,原来正是智全宝、彰小乙他们三个紧赶慢赶的回到府城。
“贼人怎么说?”
智全宝问道。
“都在襄总捕那里,我从府衙出来,便先回来了!”
这句话便捎带了许多意思,他们三人不会认为风鸣这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招惹这女察子,如此说来,这女察子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梅儿姑娘,难得过来,只是家中现在并无女眷,咱们也不能陪你,若是有用得着智某人的地方,智某人责无旁贷。”
“智侍禁说哪里话,咱们乃是故人,听闻宗三郎出了事,我也颇为挂念,也是碰巧遇到风兄,这又是说了些杂七杂八的事,也是今日晚了,否则我也不必拖到明日才能去探望一二!”
“我那师弟如今伤情险恶,我们在那里都帮不上忙,也是被撵了回来,姑娘何必急于一时,待三郎痊愈再会岂不两相其便?”
“本来应当如此,只是我这身份乃是身不由己,明日事或可确定,再往后面,自己在哪我自己都说不准,若是就此错过,未尝不是一辈子的遗憾。”
听这女察子的话,智全宝心里也是骂娘,一辈子的遗憾,你见我那师弟次数和见我一样多,也没说过几句话,好听点是相识一场,难听点就是彼此过客,这小娘皮果然没安好心。
智全宝还想再说话,却被彰小乙牵动一角拦住了他,而柳瑒一旁搭话,
“若是如此,只怕明日还真是不免走一趟,我们几个本来就是商量着轮番探视的,明日便是我与风师兄一起去替换蒲、芦二位师兄,若是娘子有暇,咱们便一同前往。”
智全宝不知他们几个葫芦里卖什么药,索性也就不说话了。
而风鸣看着自己的师兄,又想起梅儿方才说的话,倒是有些忧心忡忡。
“如此便好,今日天色已晚,我本也是该告辞的,秦越兄若是不忙,还请送我到门口如何?”
临走这女子还颇有意味的回顾风鸣一眼,才信步而去,虽然三娘也是刺奸,一来是年少烂漫,二又是宗门女弟子,三来大伙儿一路上积攒的交情,所以平素里没有其他异样感觉,可这梅儿看似懒散洒脱,但每次出现总让人心神不宁。
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智全宝等人才舒了一口气,
“清鹏,此女所为何意?”
风鸣明白梅儿让柳瑒陪她出去,就是让他有时间和自己的师兄弟把话说明白,也就不做什么铺垫,把要紧的话说个清楚。
智全宝还没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彰小乙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此女说的‘我’与‘我们’究竟是何意?”
风鸣一愣,他是没想到彰小乙纠结于此。
看得出来二人的茫然,彰小乙才把自己的分析摆出来,
“对于这等暗谍之人,咱们不能以常人视之。”
风鸣心想你若是知道自己的师叔才是最顶级的暗谍,只怕更是认为自己有先见之明吧。
“她说的‘我’未必是自己,说的‘我们’更是有几分玩味了,皇城探事司毕竟只是个执行者,这等玩心术,定大策的还论不到他们,可若真是那位女尧舜,也不可能直接把事情说的这么明白,我们总不能是个人就来牵着咱们鼻子走,因此她说的话要打折扣,咱们应对起来也要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