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这么多,你是答应了?”
梅儿突然问道,还不等宗淑说话,三娘已经开口,
“邪教之事,天下公敌,今日为害大肇,翌日必然祸乱天下,便是我身为大晟刺奸也责无旁贷,只是一事便是一事,我帮你做过什么是你我之间的事,与公事无关,姐姐你如何做事,也与我无关,都是你的公事,咱们公私分明,互不相欠才是正理,如何?”
“便依妹妹,有你帮衬便好,皇城司也不是没皮没脸的,不会使大伙儿为难!”
三娘既然答应了,三郎便不纠结于此,问道,
“第一件事于你是公事,于我们是私事,大家说妥了,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便是请三郎君帮忙牵线,没有你在中间,许多事我们开不了口,也放不下心!”
“把话说明白了再说!”
“那便是请三郎君帮我们请动仝家船队作长久买卖。”
三郎也知道此事,只是好奇皇城司的打算,
“怎么皇城司打算把走私之事接受了吗?”
“这等钱财,你们文官拿的,我们内臣可拿不得,我们只是想通过仝家船队往海外送人出去!”
三郎略作思忖,说道,
“果然是私事,你们想在皇城探事司革弊重整之前,将家人送走?日后只怕察子们即便出了京城也不打算待在大肇了?!”
“没想到你把刀放下后,这心思这般通透,如何看出来的?”
“走私如此赚钱买卖都看不上,还能是拐卖人口吗?满朝权贵哪个没有作海上贸易的关系,偏偏绕到这里找仝家来做此事,便是不在乎花钱只看重人品的,如此费心费力,实在想不到你们除了家人,还能这么关心谁!”
梅儿点了点头,
“此时甚为关键,能做成么?”
三郎盯着她笃定的说道,
“能做成!”
“尽管开价,只求万无一失!”
“海上的事没有万无一失的,但是只要仝家的人还有口气在,就轮不到你们的人,如何?”
梅儿点了点头。
“开价多少,你们去谈,只要事情就是你说的事情,那就好谈,你们能找到仝家就该知道仝家人的作风!”
“我们这里先许下仝维、仝商此次能举荐入太学如何?若是他们能入仕,我们至少能让仝家少走十年弯路!”
三郎也点了点头,这个价码仝家不会拒绝,而且这是长期的买卖,仝家子弟有了长远的盼头。
“三郎你呢?”
“我?我的路自己走,你们帮不上忙,再者,我这人又不是摆渡人,没道理收两边的过路钱,你们彼此把路走顺了,那就便好!”
“这是我们的私事,若是办成了,我们也算交成朋友,如何?”
“于私,我来者不拒,于公,我公在私前。公私兼顾的事情,我们就是朋友!”
“痛快,”
梅儿双手执茶盏,四人以茶代酒,这便是把事情定了下来。
“最后一件事呢,好说吗?”
三郎不疾不徐,再看梅儿微微点头,脸色却是凝重起来,
“许多事咱们不提,那是咱们晓得你们也有自己的渠道,有些事或许比我们知道的还深,但是我们这些时日通过查访探事司诸察子外放后的下落,发现了一件事,事关你们宗家,咱们这边认为应当提醒你们!”
三个人眼神交流,再看宗淑目光如炬,并未散发任何慌乱与惊恐,而是激动与亢奋。
确实如此,宗淑闻听此事,只觉得那只看不见的手总算是留下了痕迹。对于宗放在对付那对头时,大多处于被动,不只是因为受限于自己手里的资源,更是因为对手突然来袭,又是飘忽不定,实在难以查勘出这对手的底细。
对于惯犯之所以难以捉摸,便是因为他进入你视线之后已经是个成熟的敌人,那时候你所看到的几乎是个完美而不会犯错,更不会留下破绽的对手。但是惯犯总有一个成长的过程,若是能溯及肇始,能够发现这惯犯最开始作案的轨迹,那这些原始的案件不知包裹了多少这惯犯的信息,而这些遗存的线索将会使案犯无所遁形。
而探事司追查所有放出察子的痕迹,那就是从宣宗朝的老人一直查到现在,上溯十余年,横跨几十个暗谍世界的佼佼者们的人生交际,如此交叉呈现出来的,那是如何具体而可靠的罗网。
人非圣贤,一定能据此将这对头圈定在里面,想到这里,三郎如何能不兴奋?
“梅儿娘子,还请明示!”
梅儿哪里知晓宗淑如此复杂的心理活动,但她也为宗淑的这种盎然斗志所感染,这个少年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人物啊!
“我长话短说,有些纸面的东西都封存在京城,我只说几点,”
看来皇城探事司还真是有了不少收获,
“其一,十年前已经有人在花高价收购一切有关宗先生的文字与文章,更是提出一项奇怪的要求,必须说明这些文字或文章,何年何地何时,写于何地,用于何事,赠与何人,出卖人与此文字文章什么关系,从何得到,若是购得再发卖,又是从何人手里购买的,必须一一说明,越是具体出价越高,而因为几个月曜察子都嫁入官宦之家,因此知晓了这些事,而这些出卖者许多是家道中落的门户,若非这几个察子乃是习惯了爱打听,否则还真没有什么人知道此事!”
三郎已经明白这人是要干什么了,他这是通过购买文汇之物,来将父亲的交际轨迹梳理出来,如此这张网上面便能以父亲为核心,将许多人物远近亲疏的标识出来,此人果然很用心。
“知道是什么人在做此事?现在还在做吗?”
梅儿摇了摇头,
“只有一个人在做此事,但是传言此人已经亡故了,三年前此事戛然而止,那时传言就出来了,几相印证此人乃是京西人士,我们也在追寻此人痕迹,一个月内必有结果!”
宗淑点了点头,这已经是出乎意料的收获了,不能责全求备,苛责别人成全自己,只会让自己一无所获!
“其次,凡是与这两个叛徒有过联系的大多是嫁入官宦人家的,只有四个人例外,其中活着的还有两人,可她们就有些奇怪了,”
又来吊人胃口,柳瑒不仅给她添上茶,还把她爱吃的点心都凑到梅儿跟前来,
“这两个人都是嫁到了原籍,山北的马贩子家里,便是其余两个,也是如此,细查之下还发觉她们的夫家都不是咱们中夏人,两个在世的都是归化的稷山戎人,两个不在人世的嫁的是横山戎人。”
“横山戎人?只这两个吗?”
“目前只查访了这些,我们是两头一起查,如今倒查到了今上天圣五年,正查从宣宗景兴元年到了景兴八年。”
“这么说宣宗明元那五年、庆康那四年以及今上天圣元年至四年,还都没有查?”
梅儿点了点头。
“据现在所知,大概有多少嫁到了横山戎,大致是个什么机缘嫁过去的?”
梅儿思索了一会儿,说出来的也并不具体,
“目前查询到的,实际有婚姻却与文书记载不符的,十个便有三四个之多,不过听闻这嫁到京兆的人家说,当年山北那边迎娶他们这些姊妹可是花了大力气的,不仅彩礼丰厚,便是当地媒婆也好好赚了一笔,你也晓得,咱们这些外放出去的都是以普通宫人年岁到了而放出,年龄摆在那里,还有这等门第愿意迎娶,哪里还计较是不是咱们中夏人。”
“你们可曾调查寻常宫人也是如此境遇?”
三郎一语点破梦中人,梅儿一拍桌案,
“中啊,我们怎么没想到,若是寻常宫人不曾有此际遇。。。”
“那就说明对方是按图索骥,就是冲着她们曾为察子身份来的!”
柳瑒补充道。
“如此说来,这些迎娶她们的横山戎就大有问题了!”
三娘也说道。
三郎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敛容深思起来,转而才用严肃的有些吓人的语气问道,
“东丹使团里面有横山戎人,你们知晓吗?”
不明白三郎怎么转到这里,梅儿也不反问那么多,细细在脑海中把东丹使团人员名单过了一遍,三郎也是如此,然后梅儿说道,
“名单上没有注明,这些人都是从他们的王庭出来,还有的便是北边宁静王那里过来,按理不该有横山戎人。”
梅儿之所以明确这些东丹人来自哪里,其实也是说明东丹军中并不乏横山戎人,那是因为山北将东丹与横山戎诸部隔绝开的除了一道雄关,便是蛇氏所盘踞的东横山三城,横山戎许多部族在四季流转中往来迁徙甚为常见,便是大綦、大肇与东丹也见怪不怪了,谁也没有妄加阻止,无缘无故为自己树敌,这也导致了三国军中都有不少的横山戎人,而横山作为大肇的藩臣,许多部族更是以族落为单位成为大肇土兵。
因此这些司空见惯的事,梅儿也不知三郎为何有此一问。
三郎也不藏着掖着,只用一句话便改变了梅儿他们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
“为何我如此模样?乃是因为蛇指使临终前曾告诉我,杀他者乃是横山戎人,而且他们就在东丹人之中!你们觉得以蛇指使的江湖底蕴,临终时说的难道是千里之外的事?”
梅儿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击中,一时半会儿都要掰碎了想明白再说,至于三娘则敏锐的发现其中关键,
“三郎,你是担心今晚的宴会?若是使团中混入了别有目的的横山戎人,只怕会生出什么事端?”
梅儿似乎是东拉西扯的说着,其实也是在整理头绪,
“去年十月,枢密院西面房有奏报,横山戎虬氏现任宣抚大使虬德明身体不豫,其子嵬里素来不睦大肇,我朝属意兄终弟及,因此有意扶持虬德昭即位。”
“去年十二月底,虬氏报丧虬德明薨,次年正月再报虬德昭未出丧期因哀伤过度也病笃了,然后朝廷又遣使慰问并寻机安排继任之事,本想让虬德明三个儿子分立,却遭三人拒绝,朝廷还在观望,虽然虬嵬里对此上奏请封,朝廷还未迁就于他。”
“今年三月,枢密院职方馆来报,西横山白戎开始整修城防,增设关隘。”
“上个月,京兆府有奏报,西横山白戎开始减少马市交易,而加大了从西海转运过来的食盐贸易!”
柳瑒是久在边关的,闻听此言不免抽了口凉气,
“这是整军备战的征兆啊,你们就没做什么准备吗?”
宗淑把话接过来了,
“如何没有防备?且不说大肇京兆府驻泊禁军,教阅厢军,便是义勇弓箭手也不在少数,咱们可是领教过这些弓手手段的,虽说是乡兵其实战力不弱于禁军,除此之外驻扎凤凰城的怀远军,还有梁垣呼衍氏、东横山的蛇氏,麟峰秋氏三世镇也是分割了横山戎诸部。”
“如此布局,横山戎还敢妄动?”
“只怕是想浑水摸鱼啊!”
宗淑想了想继续说道,
“朝廷没有册封虬嵬里,势必会勾起其余诸部的野心,如今对于虬嵬里只有三个盼头,入朝觐参请封,朝廷一定不会拒绝,但是虬嵬里也休想再回横山,其次便是向大綦称臣,大綦并非不动心,否则大綦使团何必过境横山,只是在大綦眼里,横山不过是与我朝谈条件的筹码,若是我朝支持天眷公主,只怕大綦便会舍弃横山这个鸡肋,因此对于虬嵬里唯一的希望便是称臣于东丹,前提就是东丹南下能够击败我朝,否则他的称臣便是自取灭亡!”
“丝丝入扣,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柳瑒点头认可这头头是道的分析,至于两个女子对于这等军国大事便有些力不从心,毕竟察子也好,刺奸也罢,重心在于反谍与阻断情报外泄,而这些谘情究竟有什么用处,那就不是她们应该操心的了,但饶是如此,她们的见识已经高出普天下女子许多,即便是那些学而优则仕的青年官员,也不见得能与她们比肩。
“如今看来横山虬氏等不及了!”
宗淑的结论引来了梅尔的质疑,
“如今大綦使团还在横山,咱们又没有对他下手,他们急什么?”
宗淑慢条斯理的说道,
“咱们能想到将横山分而治之,难道大綦就不会如此?只怕横山戎对于继续归顺我朝或有异议,可是投靠大綦这棵大树,许多人都会蹦出来,真要是换个主人,为何还要虬氏牵头呢?便是虬氏内部还能铁板一块吗?”
“有道理。”
这一次梅儿也无话可说。
“他们等不及又能做什么么?”
三娘问道,也提出自己的见解,
“便是杀害了蛇指使,又来祸乱丹南路,这伙人勾结起来想让东丹人看到大肇所谓的外强中干,可是东丹人还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三娘继续说道,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这些贼人真是刺杀了几位封疆大吏,闹起兵乱来,大肇更不会主动挑起战端,而东丹人甚至还会延期南下,巴不得大肇更乱一些才好!”
宗淑看向三娘,满眼都是欣赏与赞扬,
“三娘你说的都没错,可是如果死的是东丹使团的使节呢?上一次营啸死的不够多,若是今日将东丹使节与我朝显官一锅端了,只怕肇丹两国再无拖延战端的可能了!”
宗淑越说语气越深重,
“两个没有做好完全准备的大国开战,而大綦、大晟也不得不斡旋其中,那时候谁还关心横山那边会发生什么?”
宗淑说到这里,几个人也是变颜变色,尤其是梅儿已经是脸色发青了。
“秦越,还是麻烦你跑一趟,请示师叔,我们这时候便要返回丹阳城,否则局势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