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禁兵们有了决死的决心,更有着精良的装备,但是少了精锐基层武官的有效阻止,士卒们只能三五成群依赖着平素里的同袍情义而坚持作战,即便还有些节级们能够控制住对敌的阵线,可是他们能做到的也只是如此了,坚持不退到最后一人而已。
“三儿、九儿,”
智全宝打马杀了回来,冲着正在组织人手的元三儿、奎九儿喊道,
“将那些被捉拿的武官们都放了,让他们戴罪立功,你们盯着他们便可!速去!”
这一句话实在是让二人茅塞顿开,这二人一个是市井豪杰,一个是巡检老手,也就是说面临战阵几乎是一窍不通,闻听此言,奎九儿已经领着人往后面就走。
智全宝继续喊道,
“莫要开后门,不可让贼人从咱们这里杀进城里!”
说罢,又是跨马朝敌阵而去。
智全宝之所以不许城内禁军驰援,一来是相信自己这些人能挡住贼人攻势,其次便是他已经踹阵两次,都没看到那作乱都指挥使的影子,此人要么坐镇外城西门,要么便是还有后手,智全宝无论如何也不许在彰小乙得手释放信号前惊动丹枫馆,绝不可让贼人趁虚而入。
而只要彰小乙控制住了潜在的凶顽,智全宝便会下令击鼓示警,那时候丹枫馆也会配合向其余方面传讯,只要贼人不能攻上城墙,那么其余几个城门的援兵到此便是他们的末日。
不一会儿,十几个武官被奎九儿领着到了军前,元三儿没怎么费口舌,这些人也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击破叛军他们就是戴罪立功,不止会免罪,甚至还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否则,这伙叛军得了势,他们这十余个便是斩首示众,抄没家产的下场,那时候就是罪上加罪,非替所有人扛下所有罪名不可。
而这些人都不等着重新披甲,只是抄起兵刃便立刻进入战时状态,便是元三儿、奎九儿身边的这些刁滑的衙役与痞赖的帮闲、白丁立刻被这些武官阻止了起来,敢有不从的这些军汉可是敢下杀手的。
随着这些人构成的军阵层层往前面压过去,这些武官还与一众嗓门大的汉子高喊,
“大肇天眷万年,敢谋逆者祸及家人,即刻反正只罪一人,反杀贼人戴罪立功!”
智全宝闻听这番言语,不禁莞尔,又是感慨,果然能在禁军中立足的军头就绝非蠢物,只是这个口号足矣显露许多智慧来,一句‘大肇天眷万年’坚定了自己人的信心,‘谋逆者祸及家人’惑乱叛军意志,先说‘反正只罪一人’,再说‘反杀贼人戴罪立功’反而让叛军觉得此言可信,还生出了侥幸心理,而且更使得叛军士卒之间互相猜疑起来。
哪怕只是一息间的狐疑,都有利于局势的翻转。
果然随着口号越来越整齐的喊着,叛军已经有些自乱阵脚,而城上的禁军又听到这口号来自与许多熟悉的声音,再看竟是长官们已经放了出来,更是有了主心骨一般,坚守防线也是有了章法。
此消彼长,形势朝着智全宝的预期发展。
可就在所有人振作准备一鼓作气将叛军逐出安嘉门时,又是突如其来的巨变,让局势一波三折起来。
最先发现这骇人巨变的乃是城墙上的禁军,然后叛军们也兴奋起来,然后瓮城内的许多人才听到乱糟糟却让人惊愕的嘶吼,
“丹枫馆披火了!”
智全宝又是冲杀出来,才策马一瞥,也是只感到切骨之寒,那便是隔着城墙也能看到内城里面天色都被染红了。
看着乱军有来了斗志,而自己人这边本来丰沛的勇气似乎一瞬间就被抽干一样,智全宝立刻来到元三儿他们阵前,下了死命令,
“你们领着咱们的人紧紧守住内城这道城门,我到城上去,坚持到诸门援兵到!”
他们身后这道城门便是通往丹枫馆最后的屏障,他们必须坚守在此,当然除了坚守他们也别无退路,毕竟身后的城门乃是内城里面才能打开。
瓮城内的马道其实并非夯土筑成,而是因为承平日久,为了方便上下而搭成的木架上铺了木板,也只有瓮城前门两侧有马道,而智全宝要上到城墙去,因为两道马道都是乱军与禁兵的鏖战所在,他只能选择从一处马道最内端攀着木架爬上去。
饶是智全宝爬的快,也比不上禁兵们退的快,这些方才还斗志昂扬的军汉因为丹枫馆的巨变已经没了胆气而不住后退。
这当然不是这些军汉的错,换了谁都是如此,即便是智全宝其实已经是心乱如麻,若非他十分相信风鸣与彰小乙两个师弟的本事,只怕自己也会不知所措起来。
这便是帅为军之胆,而丹枫馆里何止是一位帅臣,若是这几个显官有失,如今他们便是打败了乱军又能如何,便是将这些贼人都杀了,也不能改变他们的命运。
无论平时还是战时,主帅若是有失,由上到下只是罪责轻重的区别,便是最轻的处罚也是贬黜边关编管,想到这些,这些军汉哪里还有战心与勇气。
智全宝最后一跃而上扑入贼军之中,他的突然出现使得贼人也慌乱起来,而这近身肉搏更是智全宝最为擅长的,左手短刃,右手铁锏,劈砸戳刺,先把两三个打落跌了下去,死的是不能再死了。
已经是张惶后退的禁兵看见一员虎将如此勇猛,也是稍稍振作起来,便有几个精壮汉子上来襄助。这临时的马道不过五六尺宽,因此智全宝倒是游刃有余,两边夹击下智全宝便成了挡住敌锋的中流砥柱,而贼军只能最多并行三四人,根本无法奈何得了这人间凶煞。
“你们谁去告诉上面一声,即刻敲响警鼓,就说是左侍禁智全宝的命令!”
后面自然有人去执行,果然才一息功夫,楼上已经鼓声大作。
其实智全宝这么做完全是在履行职责,毕竟无论内外城任何一处兵马,只要看到丹枫馆火起必然有所动作,但是警鼓起来,那就是正式的信令,闻听鼓信,各处兵马则不必在去探查或者等待经抚司军令,即刻就可调兵遣将起来。
智全宝趁着禁兵帮手,便抄起两具贼人尸首当做擂木砸了下去,如此以来倒真的将贼军撵开一些距离,这次有时间拉着一个节级问道,
“这临时的马道就没设什么关节吗?便是千斤坠石或者离合销子之类的?”
“爷爷,咱们也是今日才来换防的,也就是知道武库、庖堂与茅厕在哪,其余的咱们也不知道啊!”
智全宝一听这话,又是在心里暗骂那羽微行,若非他固执己见,哪里有这样的局面,这里若是霄都监的禁军防守,如何能让贼人轻易得手。
“火油或石漆可有吗?”
“那个倒还有几桶!”
“通通取来,再派人绕到那边马道去,让他们也是如此,把这马道一把火烧了!”
这节级一听这话一拍脑门,赶紧跑了去。
于是,在智全宝又击退两次贼军进攻后,便把这木质的马道点燃了,又过了一会儿对面的马道也是燃烧起来,而对于贼军来说唯一的出路便是撤出去,即便是向前杀过去,便是没有元三儿他们阻挡,那道城门便是想攻破一时半会儿也办不到。
然而智全宝往城外观看,心里又是一凛,贼军的援兵来了,许多挽马拖曳的便是轒辒车,这轒辒车顶部和两侧都设有用木头和生牛皮构成的屏蔽,而这里面则装有沉重摆槌用来撞击城门的。贼人们也是调用了力所能及的武备,幸亏外城没有云梯之类的,否则还真是一场艰难的守城战了。
智全宝这才见到那副都头,急忙问道,
“城上可有擂木、礌石之类,床弩与重弩可是能用?”
“侍禁,你说的都在城下武库内,咱们也是临时驻防的,哪里在意这些东西,只要是城头上没预备的,咱们也犯不着拿上来啊!”
嘿,还真是这么个理。
于是只能聊胜于无的拿着弓箭往下面射,而下面这百十个生力军都是张弓搭箭或者抬着劲弩便向上还击,城上这些禁军虽然居高临下,反而处于了劣势。
“别费劲了,你去指挥那边的弟兄,沿着城墙往里面退,在内门两面集中弓弩掩护下面的弟兄,谁跑得快?”
当即有几个吱声答应的。
“你们几个跑快些,到了内门城楼那里,让那边的弟兄集中正面射击贼人,然后招呼下面的弟兄,把咱们城上的长枪大斧都扔下去,让他们用来扎鹿角!”
有了勇猛且智略出众的主将,所有人的心大体都安定了许多,便是按着智全宝的吩咐,各自履行自己的职责,而这些上四军的精锐禁兵一旦情绪稳定了,便开始彰显到底什么是精锐了。
所有都是老兵或者悍卒,都是边往后面退,边收拢可用的武器或工具,每个人都尝试拆下来的硬木或者砖石,也幸好这里是内城的城门区域,这里都是包砖的城墙,垛口、女墙也都是如此,便有人撬开松动的城砖,这些都是守城的利器。
而智全宝便往后面走,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
丹枫馆内究竟如何了?怎么都这么一会儿了,从南北两处城门的支援怎么还没到?毕竟沿着城墙跑过来,实在算不得遥远的距离。
说起丹枫馆中情形,便要回到彰小乙上楼梯的时刻了。
彰小乙闻听乐舞已经开始,便忙不迭的上了楼去,而他的出现果然让许多人侧目,这些人当然都是小酌而已,内心一直都是紧绷之人,还有就是两边的侍卫们,毕竟都知道这位乃是负责护卫的武官,绝非武官轻重的角色。
最先过来搭话的还不是风鸣,乃是芦颂,因为公良吉符刚才已经基本同意了彰小乙的安排,而对于他此时出现,公良吉符难免眼神里有些困惑与不快,而芦颂则是酒席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忽视公良吉符的一举一动,此时即刻捕捉到了他的神色不虞,眼神稍微交流,芦颂也是不动神色的缓缓起身,悄然退到后面绕到彰小乙这里。
而守在承公身侧的风鸣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也是打算绕过来看看,却看到彰小乙微微摆了摆袖子,便立刻退回原处,但是已经全神贯注于洞察周边了,他很清楚如无要事发生,彰小乙绝不会冒失的到这里来。
虽然彰小乙的动静在光影之外,又被轻歌曼舞所遮蔽,但是几双眼睛都盯着了他。
而彰小乙也不敢做出然和急迫样子,还是凑着笑颜与芦颂说话,芦颂先是一个激灵,也是摆出一副笑容来,但是内心已然是惊涛骇浪,
“秉文,已经确信舞姬中有刺客,你去小心传话,切莫惊动她们!”
芦颂根本不会质疑彰小乙带来的消息,而是与他含笑摆手而别,慢慢原路返回,可他并没有直接去找公良吉符说话,而是来到营丘栿跟前与他敬酒,然后又是一个个敬酒过去,这才来到公良吉符身边,二人对饮之时,芦颂才压低了声音,趁着乐曲的隐蔽,与公良吉符只说了四个字,
“舞姬有贼!”
公良吉符闻言本能想去看向舞姬方向,又被自己牢牢控制住了,杯中酒一饮而尽,便拱手二人分别,随着乐曲的激昂,知情人明白离刺客动手的时刻越来越近了,芦秉文坐在席间死死攥着身旁的百宝箱,营丘栿则放下了瓷盏,手里拿着一只趁手的汤瓶,彰小乙也没有随身的兵刃,袖子里则藏着一支带着秤钩的铁秤杆。
公良吉符则斟满一杯酒,走到了主席这边,乃是向这几位敬酒,其实这个动作也是有些唐突的,按着官办筵席,这场筵席,非承公先具备,然后是横公,再则是绮里远山,非要这三位先具备与众人共饮,然后才可下级向上级敬酒,而这时候乃是第三曲舞乐,这第三巡也该这三位先举杯才是规矩,然而必经过来敬酒的是公良吉符,即便是三位东丹人也并未觉得不妥。
公良吉符未发一言,但是他所提醒的也是风鸣与典义、兆薄、舟云、观天,其实很多时候不必刻意提醒具体是什么,只要是预警及时,高手自然知道该如何小心防备。
公良吉符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风鸣等人已经心领神会,即便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是彰小乙、芦颂、公良吉符等人的举动已经很明白的告诉风鸣,危险即将来临。
果然,危险如期而至,总共五个舞姬,其中三人突然改变了步法与节奏,更是没有按着鼓点向承公他们这边唐突而来。
越来越近才知晓她们的凶器竟然与梅儿她们如出一辙,发饰上的步摇与金钗都成了暗器,三个人瞬间将十二点寒星催发过来。
既然已经有所准备,当然不会让她们得逞,风鸣与四亲卫还不等三人近前已经开始动作,而身旁绮里远山的四名侍女也动了起来,都往绮里远山三人身前遮挡。
这么一来,风鸣也不知东丹人此时是敌是友,于是只能将东丹人与几位长官隔开,而四亲卫则不敢耽搁都是挡在了最前面,都是遮住颜面,躲也不躲任由暗器朝身上来。
这也并非他们四个有什么横练功夫,而是他们四人都是两层暗甲,内里还有铁衣,便是硬弩都不一定能穿入,更何况不过是靠着膂力击发的暗器。
这也是他们四人都是耐力过人,这么几十斤的叠甲在内,能这么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而且一旦动手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也实在是过人的本事。
饶是如此,这些暗器也都是钉在了甲叶上,足见这三名女子的功力。但是也只是如此了,莫说旁人,便是他们四个也是毫发无伤。
彰小乙与风鸣同时招呼,楼上楼下的侍卫都动起手来,没了暗器看这几个刺客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