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儿理清思路,让这女子有个脉络好说话,
“据你所知,这密道是何时发现的?谁发现的?谁重新沟通修复了?”
这话刚才这女子或多或少都提到了,现在再问便是看她前后叙述到底有多少出入。
“我是从那金剑先生口中得到的消息,乃是跟着他把这密道走了一番,他是顺便说了许多事,”
这女子现在说来就更细致了,这也是此人从惊恐中逐渐恢复平静的表现,其实这就是为何梅儿他们甚少使用大刑的原因,三木之下,无论人犯说什么都是围绕审讯之人想听什么来的,若是酷吏们急于结案也就罢了,但是如此逆案,朝廷在意的哪里是一两个凶顽要犯,便是要将这逆党奸徒一网打尽才是首要。因此只有人犯都似现在这般能够将事情娓娓道来,这才是审讯他们的目的,是要获取实情,或许只言片语的琐碎事都有助于朝廷接下来的侦查进度。
“据他说,当初便是为了修复这密道,翊圣门便与栾大判勾搭上了,故而由他出面在上面整修紫霄观也才少了许多障碍。”
说到这里,宗淑也不得不细细问清楚了,因为当时那蒿老实可是明明白白说明这紫霄观建成之时,自己的恩师还是亲自来观礼的,甚至这蒿老实还信誓旦旦的说这紫霄观乃是集真观管理的观宇。
而这所谓的金剑先生利杰可是以原紫霄观住持的师弟接管了这观宇,若真是如此,只怕许多是非还关系到集真观了。
“这金剑先生来到这紫霄观时间可是不短了,但是这紫霄观却并非他所建立的,你可知晓他与这紫霄观究竟有哪些渊源?”
这女子听了问话,又是仔细思索着,半晌才缓缓说道,
“这金剑先生却是来的时间久些,但是我却曾听微文宾不知何时曾与他交恶,倒是恨恨的骂道‘不过是个野道人,移花接木之后,真以为自己是名门正派了!’当时不知是什么意思,如今想来便是说他的来历!”
“你可曾见过他打坐诵经作早晚课吗?”
女子摇了摇头。
“紫霄观其他人呢?”
这女子说道这里来了精神,
“这我倒是知晓些,紫霄观搬出府城前,都是些普通道人,那金剑先生乃是单枪匹马出现的,可却不知晓,这道观上下竟无一人质疑他的来历,而如今紫霄观虽然搬出去了,反而引入了几个金剑先生的徒子徒孙,只是听他说起过,却也没见过。”
此女还是有些顾虑,但总之是把事情越说越细腻了。
但是宗淑心里却一沉,他是之后在府衙与县衙相关文档中仔细查实过紫霄观来历的,尤其是这几日更是仔细勘察了相关文档及实地,这紫霄观果然是隐仙派的手笔,只是与蒿老实这等市井传言不同。
按着卷宗中记录的紫霄观的观志及产业注籍来看,当年这第一代住持也就是这紫霄观的建立者乃是隐仙派的逍遥子的弟子,这位逍遥子便是扶摇子的师弟,也就是那位勘定归德城风水的道长,而逍遥子这位弟子便是当年陪着逍遥子在归德城堪舆的随侍弟子。
这些都是记录的清清楚楚,观志仔细看也没有什么异常,但是结合各类记录还有诸多实际情况,问题就多了。
首先,市井中传闻如今这紫霄观住持,也就是这金剑先生乃是第二代住持,因为同门不忍受辱自尽求告无门,这才搬到了如今山下的紫霄观去了。
当然,如今看,这等传闻便是这利杰与一众白莲教徒勾结栾大判故意放出来的虚假消息罢了。
然而,其中许多事确实是真实发生,并非是完全的虚言,比如确实有道人在山门自尽之事发生,也正因为如此,利杰才能借此事设计冤屈并将所有人迁了出去,把这紫霄观腾空了。
此案相关记录宗淑也都看了,但是这时候他却盯着这女子仔细问道,
“紫霄观那道人自尽是怎么个故事,那时候你已经到了这里了,莫说你毫不知情!”
这女子被宗淑看得心里发虚,急忙说道,
“我便把这事情仔细说来,只是这里面没我的事,我可没参与他残杀隐仙派道人的事!”
原来这女子还不愧是老鸨子出身,这察言观色和许多小心思还真是伶俐,她早就知晓宗淑等人与隐仙派的溯源,故而有些话是想回避开的,如今瞒不住也就急着将自己摘出来。
“仔细说来!”
“那道士并非自尽,乃是此人发现了那密道,与这利杰谈及此事时,为利杰袭杀!”
她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
“这道士也并非如外面传言的是个年轻道人,他就是这紫霄观的住持!”
这句话才把所有人惊到,而这女子继续说出许多惊人消息,
“杀了此人后,乃是微文宾出面,让福昌县衙门的人换了尸身,还把这事情联系到男女肮脏事上。”
“住持被杀,这紫霄观其他道人难道都于视无睹吗?毕竟是道观住持被害,府衙与管内道录司就没有过问?”
这女子也不敢直勾勾看着宗淑,只是仔细说话,
“不知官人们可曾去过如今的紫虚观,”
这是废话,他们几个白莲教的头目如何不知道承公他们那夜便待在紫霄观中,
“你们所见的紫霄观道众都是这几年才陆续进来的,那些紫霄观的老人都被这利杰杀尽了!”
宗淑等人闻言又是一惊,却也沉静下来,确实应当如此,只有这些知道他底细的老人们都死尽了,利杰才好潜伏下来。
“说道山下紫霄观,那夜里利杰有许多机会刺杀承公,他为何不动手?”
既然说到这里,梅儿也将自己心里困惑说了出来。
“我们也是质问他,岂料他也有说辞,翊圣门谋划的袭杀承公之事,他本来就不赞成,还牵连太晖观这处庄脚也被清除掉了,而他之所以不赞成也不动手,便是认为承公等人遇袭,反而是让大肇朝廷更加警觉,而且他那时已经知晓横玮也要到此上任之事,认为若是承公遇害,这栾某人根本不可能独揽事权,若是横玮到任,反而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说到这里,这女子又是说出一番话,倒是让宗淑等人警觉起来,
“饶是如此,微文宾等人还不依不饶,便是拉着利杰去见朝子靖,可回来后其余人便不在纠结此事了,我曾问过那微文宾,而这微文宾却只说蛮子误事,然后这一清道人便又来了。他们商量了半晌,然后便安排从密道里输入了许多物什来。”
宗淑把蛮子误事几个字装在心里,然后继续问道,
“说道这密道,看来虽然枢纽在翠蕤阁,只是你却管不得谁来用,用来作什么,是吗?”
“确实如此,这密道原本直接通到紫霄观,就是因为这场故事,这金剑利杰便与微文宾商议,最后是朝子靖作主改成如今这般模样,既不耽搁两边出入,万一紫霄观再有人发现这密道,也只当是道人们沾花惹草的作为。”
“平时用的多吗?”
“每个月只用两次,但是最近用的多些,这个月几乎是每隔两三天就用一次,也是为此才把那柴房封闭起来,不许外人进去。”
“平常都用来做什么,近来都进出了些什么?”
“每个月我们都下去圣堂做功课,那里你们该是知道的,同时也是巡查一番,还有就是输入些货物,近来频繁的出了货物,便是我们圣教的手足,毕竟有些江湖人物,还有些已经被你们通缉的,伪作凭由不如走密道方便。”
“货物都是什么?”
“财货多一些,近来则是,”
此女顿了一顿,抬头正对梅儿慑人的目光,才惴惴地说道,
“近来便是火丹与火石。”
宗淑点了点头,火丹他已经知晓前因后果了,这火石便要问清楚了,
“这火石可是用在了丹枫馆上?这次你们准备的挺细致啊!”
“这都是朝子靖亲自安排的,我可没有参与其中,只是那一清道人让我们安排人手时,才说起此事。”
“你们手里命名有火丹,为何非要使用火石呢?而且这等白蜡般的火石虽不算稀罕物,但是筹备这等数量也是不易,何必如此折腾?”
“这其实是一清道人的主意,至少他自己这么说的,火丹虽猛烈,但是气味浓重,若是如此数量南面为你们察觉,更何况火丹受潮便不能引火,而这火石只需有光亮照见,便能引燃,而且燃放极快且遇水也不能将其熄灭,更何况其燃放的浓烟还有剧毒,便是外面潜火队来救火,只怕也靠近不得。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你可知他们的行刺具体安排?”
女子摇了摇头,眼神并未回避,乃是回忆着还透着一些木讷样子,看来她确实不知道详情。
“再来说说你们翠蕤阁吧!”
女子听闻翠蕤阁的名字,又恢复了些神采,宗淑没有继续说话,示意三娘给她用木碗端了饮子过去,这里面有羊乳与蜜糖,用热茶烹煮了,三娘给她端了过去,又取了几个瓷碗分给诸人饮用。
这女子许是养尊处优习惯了,这几日虽未上刑,但是身上的伤患也是受了不少罪,难得有这温补的糖水,急忙大口往嘴里送,只是嗓子干枯,如此被呛的咳嗽起来。
三娘则端过去一碗清茶让她缓了缓,又往她木碗中添满了蜜水,如此两碗蜜水下去,这女子神色也是清亮了几分。
宗淑趁着此女已经放松下来,冷不丁追问道,
“莫非这天底下名翠蕤阁的都是你们的产业?”
此女闻言即刻明白过来,也是不慌不忙的回答,
“官人可是问那天中城翠蕤阁的事?”
宗淑不置可否,这女子便把话说开来,毕竟如今有了盼头,有些事情只想把自己摘出来,
“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那天中城还有一个翠蕤阁,这一清道人就是从那里赶了回来,后来微文宾与金剑利杰多次责怪一清道人,便是因为天中城他的图谋失败,但是看这一清道人反而不以为意,按他所说,如今东丹使团虽然借了我们的手除掉了主战派那边的亲信,但是彼此也有了默契,只是东丹人以为我们最后不过是借横山戎人再来一次行刺罢了,他们所要图谋的就是在最后自己来阻止刺杀,并以此裹挟大肇朝廷满足他们的条件罢了。”
宗淑与梅儿又是凝重的对视一眼说道,
“这些事说出来,你可是将天捅了个窟窿,若是这口供流传出去,白莲教、横山戎人、东丹人只怕都不会放过你,你本来是死中求生,如此岂不是自绝活路?”
这女子没说话,梅儿倒是接过话茬,
“却也不是毫无生路,如今你便是东丹人这场图谋唯一的证人,只要把这话说开了,咱们大肇必须保住你的性命。”
梅儿顿了一顿,
“原来你早就做好了求生的打算,熬到现在就是顺势让我们知晓你的价值,好保全自己的性命?”
宗淑也说话了,
“打算的很好,做的也很妙,如今我们更看重你的本事了,”
他转向梅儿说道,
“皇城司那边怎么说”
梅儿接过话来,
“她若是再蠢笨一些,我还真是看不上眼,也幸亏她是个女子,若是丹南经抚司放手,我们便接着了。”
宗淑则转向这女子,
“你来说说,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我们不只是要听你说什么,还要看你做什么?”
“我还能有何打算,便是前几日,”
她顿了一下,又对宗淑说道,
“便是官人受伤的那一晚,我们几人在乱葬岗子碰头说话,那时候一清道人才透了实底,在天中城他曾经潜入东丹使团,见到了自己的亲信,而知晓了东丹使团内部的局面,于是才趁着东丹人找女人寻开心时候,趁机下手刺杀东丹使团高层,岂料这副使已经被东丹人自己解决了,他这才又有了后手,竟然故意让自己的亲信暴露,然后就赶了过来,”
这女子到这里的仔细说到,
“按他的意思,东丹人只要知晓丹阳城他们住处对面又是一处翠蕤阁,这东丹使团必然知晓其中有蹊跷,便是官府只要知晓了天中城翠蕤阁的事,也会关注到表面文章上,反而掩藏了丹枫馆的部署。到时候翠蕤阁在明,丹枫馆在暗,必然能将东丹人与大肇官员一网打尽。”
然后恨恨的说,
“饶是他说的天花乱坠,这不就是要拿我来做死士吗?尤其是这几日那香主与东丹使团那边暗桩配合,不断用自己人替换了使团杂役混了进入,我更知晓只要这边动手,无论成功与否,我们这些人都是弃子罢了!”
她这算表明心迹了,
“若是前几年我为圣教便是捐躯又有何妨,做了几年的老鸨子,倒是让我把这世道看明白了,富贵荣华就在眼前,我何必还在意去不去真空家乡了,便是尘世是一场空,我也舍不得拿自己的命与姐妹们的命成全别人。”
“所以那一日,你领着人往密道来,其实是想抢夺密道,好方便自己逃走的?”
女子点了点头。
“难怪你被擒拿后并没有一心求死,这之后也算老实,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了。”
女子不置可否,但是心迹已经表露无疑。
宗淑点了点头,
“很好,如今是丹南路经略司来问你话,我不问你圣教故事,你只要把几件事说清楚了,我便将你转交给皇城司处置,只要你能安安全全进入皇城探事司,保住你一条性命,也并非难事。”
转而对梅儿说道,
“皇城探事司以为如何?”
还真是小滑头,看来此子已经知晓其中利害了,梅儿当即允诺下来,
“只要是丹南地面上的事务,皇城司全力配合,日后但有需要,咱们两家也好商量。”
“这便是我让你做的事,你这边着实效命,不可再有妄念!”
这女子也明白了宗淑的意思,
“便如官人所言,官人问什么,我便答什么,绝无虚言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