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平大军读过渭水,跟早就等在渭水边的蒯越等人汇合。
众人见面,总算都松了口气。
阎行和杨秋垂头丧气地上前向关平行礼,说自己麾下的士兵大多投了韩遂——杨秋的安定兵还好,尚有几百人追随杨秋左右,阎行身边除了不到二十个卫士,其余人都回到了韩遂身边。
申耽也颇为难为情地说起了之前的问题,他和文聘都担心关平回不来了,因此都开始各自打算,也让韩遂钻了空子,不少人都加入了韩遂的麾下。
关平倒是对此并没有恼怒,他笑呵呵地一一与众人问好,苦笑道:
“与诸公何干,这都是我之前无能,才让诸公被迫深入凉州。
韩遂多年枭雄,称霸一方,让他稍稍沾点便宜也是寻常,现在就是我等要好好会会他的时候了。”
蒯越见关平回来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他忙不迭分析道:
“现在韩遂挟持了长文,还让人看住仲权,很明显是准备用他们做些事情。
将军这次渡河过来,他又将手下的兵马尽数解散,只留百余人在身边,我看他并没有这般易与,还请将军千万小心。”
关平点点头,笑道:
“此事之前我已经听说过了,韩文约不管想做什么,终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去城下会会他,看看他有什么算计!”
之前陈群带兵也只是勉强保持关平军不散,可关平回来,那些关中士兵人人面露喜色,各个斗志昂扬。
不管关平与韩遂是战还是和,他们都愿意追随到底,众人都好生歆羡,也衷心盼着这凉州之战能抓紧进入尾声。
赶紧结束吧。
他们已经阔别关中太久了。
·
关平的到来让冀县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只有韩遂一人依旧平静。
他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儒袍,又坐上了城头,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远方。
他明显能感觉到,关平军中的气氛不一样了。
纵横数十年,韩遂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紧张。
他忍不住缓缓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城头的箭垛上,初秋的凉风吹起片片黄土,韩遂微微眯起眼睛,目光极其凌厉。
姜冏再次回到冀县,将关平的书信送给了韩遂。
韩遂看罢呵呵一笑,摇头道:
“我这好女婿还算懂些道义,没有让我这老骨头去他军营里见他。”
姜冏苦笑道:
“怎么会?关将军非常敬重韩将军,就算他现在是三军之主,肯定也会来城中拜见将军。”
“哦?”韩遂这倒是有点意外,“你是怎么看出来,坦之尊敬我的?”
姜冏憨厚地笑道:“我临走时,关将军告诉我,说他往日就一直很佩服韩将军的手腕本事。说将军擅长用兵,爱惜兵力,深得军民之心,堪称一方英雄也。”
“呵呵呵,汝这是诓我啊。”
韩遂摇了摇头,明显不信。
关平出身刘备麾下,与韩遂这种人用兵的路数明显凑不到一起。
韩遂几乎每战必屠城,动不动就杀自己老大,自己结拜兄弟的夫人都杀,关平能把他当成枭雄已经很不错,怎么能谈的上英雄。
“真的不是骗将军啊。”姜冏格外认真地道,“我跟关将军聊起了当年,说……说当年若是没有将军,只怕现在我等都已经不在此处。将军能以一己之力驾驭诸多羌胡,虽然杀戮颇多,可终究是为大汉保住凉州不失,就凭这个,将军也能称得上英雄了。”
当年韩遂也是个热血中年。
他是凉州的才子,想改变大汉,可惜他跟贾诩差不多,乡下来的人在中原终究是会受到不小的排挤,韩遂感觉自己的本事无用武之地,带着满腔不忿回到了凉州故土。
可万万没想到,北宫伯玉叛乱到来。
韩遂和边章被俘,北宫伯玉麾下羌人拎小鸡一样将韩遂带到满是膻腥的羌胡军帐中,韩遂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濒临死亡的无力和绝望。
可北宫伯玉的野心壮大,他已经不满足于占据凉州这片苦寒之地,想要攻入中原的花花世界,而边章和韩遂就成了他们拉拢的对象。
边章用兵之法极好,韩遂擅长安抚拉拢人心,再加上众人对摇摇欲坠的大汉早就非常不满,这支军队造成的破坏比起黄巾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凉州名士的出身的韩遂有一个优点。
他打心眼里看不起北宫伯玉和他手下的那些先零羌,为了杀死北宫伯玉,他一直在暗暗培植自己的势力,并且扫除北宫伯玉曾经的班底。
这么多年过去,凉州依然是以汉人为绝对主导,羌胡虽然分别驻扎在各部,却依旧不成气候,没有攻占太大的城池。
韩遂凭借自己的声望让这里人大多聚集在自己的麾下,可那些羌胡士兵终究只是他的傀儡,成公英、阎行这样的人才是他推崇的要人。
英雄吗?
英雄吗?
韩遂咂咂嘴,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特么都算英雄了?真是一派胡言。”
“哈哈,关将军还说,以韩将军的声望和手段,若是能回到大汉,再为大汉征战西域,令诸胡低头,那绝对是豪杰,是万人敬仰的好汉。
如此人物,谁人不说是英雄啊。”
韩遂的嘴角猛地抽动了几下,他鼻子一酸,眼中竟微微有些湿润。
当年被俘的时候他也想过杀身成仁,做个英雄。
可他转念一想,大汉现在都成了什么狗屁模样,不听我忠言,凭什么让我杀身成仁,为他们效忠?
他纵兵杀戮,袭击皇陵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犹豫,可战斗和越来越高的地位蒙蔽了他的双眼,膨胀的野心遮蔽了他的意识。
董卓和曹操都屠戮无度,凭什么他们就能挟持天子,让众人低头,偏偏我韩遂就不行?我手上只不过是没有天子而已。
他甚至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早就来投奔董卓和李傕,以韩遂杀大哥的能力肯定早早就弄死了二人,然后把天子攥在自己的手上。
这么多年韩遂一直认为自己是对的,只有午夜梦回时会稍稍检讨一下自己的罪过,可一觉醒来,他又将种种忘得精光。
只有此刻,韩遂才愕然想起曾经的自己是一个多么热血的凉州汉子。
他当年也曾经看着大汉倾颓痛心疾首,发誓要用自己的双手将大汉从泥沼中拉出来。
可惜,可惜了。
关平缓缓向冀县前进。
他也看到了城头那个苍老的身影。
韩遂的身边只有几个仆从,那些仆从看上去已经颇为苍老,甚至没有携带兵器,城门也大大敞开,一副破败空城的模样。
如果不是城头坐着的韩遂身份特殊,他几乎认为这是一座空城。
眼看已经进入了弓箭的射程范围,关平却并没有停下。
申耽和阎行亲手持盾紧紧跟在身边,防止不知从何处突然射来箭雨,更远处,蒯越站在缓缓前进的云梯上向城中了望,确认城中没有埋伏投石机,这才挥动令旗示意无恙。
现在众人都能看出来,关平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尽管他们徐徐前进看起来有些懦弱,可小心驶得万年船,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选择有什么问题。
“韩将军,久违了。”关平站定,向城头的韩遂问好。
之前关中大战时,韩遂在城下也是这样向他问好。
一年过去,坐拥十万大军的韩遂现在已经落到了如此模样,让关平也略略有些心虚。
“贤婿,你终于来了!”韩遂的声音掩盖不住兴奋,他很没有风度的探着身子看着关平,笑呵呵的道:
“近前些,近前些。”
关平策马前进,阎行微微有些紧张。
他知道韩遂的手段,他之前害死杨阜就是让人藏在阴影中万箭齐发。
如果再靠近,也许……
可关平还是在慢慢前进。
蒯越紧张地盯着城头,发现城头并没有埋伏,不知道韩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有人都相信韩遂绝不会拱手投降。
不然他之前弄的这一堆事情就全部白费了。
这位枭雄已经渐渐看清了关平的模样,脸上忍不住露出欣喜之色,他笑吟吟地道:
“贤婿,如果当日我全军猛攻长安,能拿下来吗?”
关平想也没想,直接回答道:
“不成,若是韩将军当日猛攻长安,只怕立刻就败了,下场与北宫伯玉无异。”
“为什么?”
“因为我们手下的儿郎为了保护自己家会拼死战斗,韩将军手下的兵马做不到。”
韩遂并没有恼怒,反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说如果当日我胜了,贤婿愿不愿意加入我军?”
关平摇摇头,可思索片刻,他又点了点头:
“没有成的事情,谁能说好?不过我相信将军就算再来一百次,最后胜利的也是我们关中儿郎。”
韩遂哈哈大笑,似乎得到了让自己非常满意的答案:
“好好好,今日听了贤婿之言,我总算是放心了。
成,今日这冀县就让给你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件事。”
“还请将军说来。”
“第一件,我从没有好好对我那女儿,还请你以后能好好对他。”
“这个不用将军多说,我会如此。”
“是吗?”韩遂长长地松了口气,“第二个就简单了——将我的尸首带回金城,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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