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赵钱举将五块砖头放到地面,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汗。
随后抬起头,面带敬畏的看了眼不远处那台正在轰鸣作响的机械巨物。
也不知道那些来自魏府主家的人,是怎么搞出这种叫‘挖掘机’的东西的。
莫非是哪个炼器家族的产物?
一台挖掘机几轮畚斗翻出的土,恐怕比得上三四个人半个时辰的工作量。
前后也就搬七八趟砖的功夫。
一块巨大的地基雏形便被掏出来了。
真是神奇。
话说起来,从抵达工地至今。
除了挖掘机让赵钱举大开眼界之外,还有另一件事差点惊掉了他的下巴——
这个名叫‘华夏’的家族,不但安排他们这些流民洗了个澡.....
居然还发了衣服!
还是那种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丁点儿破口、材质舒适而又上佳的全新衣服!
哪怕是在以口碑闻名的魏府里,这也是十年以上长工才会享受到的待遇。
更别说这些衣服所用的布料极为优质。
用力撕扯都扯不破。
一些殷实人家的闺女出嫁时,恐怕都用不了这么好的布料。
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被收回去...
这些衣服如果硬要说有什么缺点....
那便是衣服上的几个字了。
按照魏府那位管事的说法。
这些字读作‘魔都二建’,也不知道究竟是个啥意思。
话说回来。
能同时招使这么多挖掘机并且发放大量工服的家族,实力至少能是魏家的好几倍吧。
从上次兽潮的战况来看。
这个叫华夏的家族中。
可能有多位筑基高层、甚至一到两位结丹境修士坐镇!
“滴铃铃——”
就在赵钱举胡思乱想之际。
忽然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铃音。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用大莫语喊出的粗犷喇叭声:
“饭点到了
大家可以放下手中的活,来食堂吃饭叻!”
赵钱举愣愣的望着喇叭声传来的方向。
过了几秒钟,有些难以置信的咽了口唾沫:
“娘嘞,中午还真有一顿啊?”
要知道在几个小时前,也就是赵钱举这批人刚抵达工地时。
考虑到流民们的体力问题,兔子们曾经给他们安排过一顿简单的早饭。
当然了,这个简单是站在兔子角度做出的描述。
对于赵钱举他们而言
一碗粉(或者粥)、一个白面馒头加上一碟榨菜豆腐干和花生米......
那已然称得上一顿丰盛的饭菜。
没想到半天时间还没过,居然又能吃第二餐了!
要知道由于大莫界近年地产不足的原因。
很多中层家庭一天也不过只吃两顿饭而已。
想到这儿。
赵钱举的唾液腺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泌起了某种液体。
用裁缝特有的细腻心思将砖块叠好。
他伸手在衣服上拍了拍,将灰尘掸尽。
随后一路小跑着赶到了食堂。
工地食堂由三个巨大的军用帐篷横向拼接而成,整体长度30X12米。
入口在左,出口在右。
当赵钱举来到食堂外时,入口处早已聚集了大量的流民。
这群流民在几位战士的引导下,有序的排成了一条长队。
赵钱举默默跟在人群后面,低眉颔首的一步一挪。
仿佛犯了什么大错,生怕被人发现一般。
在他过去的人生经历中。
在工地被监工刁难甚至打骂,那是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事儿。
你多拿了一小摞榨菜,都可能招来一阵拳打脚踢。
有些时候监工下手重了,踢死人也不是不可能。
唯有畏缩如一条败犬,才有机会免受责骂。
然而就在赵钱举经过某个位置、心中默念着‘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的时候。
一位小战士忽然一拉他袖子,用大莫语朝他喊了一声:
“老乡,等一下。”
赵钱举当即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立身往后一窜。
看都没看便跪伏在地,不停的叩首:
“对不住啊军爷,小的有眼无珠.....”
这是一套深入赵钱举骨髓的动作,与辨识布料材质一样,已然都成了他的本能。
或许是从未见过这种场面的原因。
小战士愣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扶住赵钱举的臂膀,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然而这种动作在赵钱举的眼中,却被误解成了对方准备动手的先兆。
于是他拜伏的频率更快了,整个人死死的扣在了地上。
小战士的身板并不宽厚,加之赵钱举爬伏在地重心很低的缘故,所以一时间小战士还真拿赵钱举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拿枪托把人家敲晕吧?
但让对方一直跪着是肯定不成的。
一来赵钱举的年龄和小战士的父亲差不多,二来新华夏也早就废除了跪拜之礼。
所以于情于理,小战士都不能接受对方的跪拜。
奈何双方语言不通,对方又一直不起来。
于是小战士毫不犹豫的双腿一弯,干脆也给对方跪下了!
周围的流民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夹杂着本土语言的惊呼声很快将赵钱举从惊恐中拉了回来,结果他刚抬起头,就见到一位年轻的战士正与他面对面的跪着!
赵钱举顿时连头也忘了磕,直愣愣的呆立当场。
而在他对面。
小战士见自己的‘招式’有效,眼中露出了一丝喜色。
他从腰间取出一瓶免手洗的洗手液,用不太流利的大莫语对赵钱举比划着:
“先洗手,再吃饭。”
见对方没有反应,小战士依旧保持跪地的姿势,利落的拉起赵钱举的前臂。
毫不在意他手上的泥垢,挤了点洗手液在上面。
又做了个搓手的动作。
赵钱举下意识的跟着搓了搓手,掌中滑润冰凉的触感令他逐渐回过了神。
老天,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位豪族子弟竟然对自己这种流民下跪了?!
接着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小战士便已将他扶起,弯腰拍了拍他膝盖上的尘土,并朝他递来了一个红色的长方形盘子:
“老乡,这个拿着,打饭盛菜。”
小战士的脸上始终挂着极为淳朴的笑容,眼神纯真,不带有一丝尼古丁的气息。
看着这个笑容。
赵钱举的鼻腔中,忽然泛起了一股莫名的酸胀感。
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人对他这样笑过了。
他深吸一口气,使劲眨了眨眼,将眼中即将溢出的少许液体强制性的挤了回去。
双目通红的接过餐盘,重重朝小战士鞠了个躬。
随后快步跟着前方的流民走进了帐篷。
进了帐篷后。
赵钱举尚未平复的心绪又是一惊。
“妈呀...这么多菜....”
只见帐篷里,数十个盆子盛着满满的菜品,在几张桌子拼凑的台上摆出了一条十多米的美食长龙。
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看着眼前有红有绿、琳琅满目的菜品。
赵钱举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一位胖乎乎的炊事兵凑了过来。
炊事兵指着他手中的空盘,用带着明显地方口音的大莫语热情道:
“老乡,俺叫王胖子,恁要吃点啥?
你可劲儿点!俺们绝不抖手!”
赵钱举咽了口唾沫,环视了一圈菜品台,还用鼻翼轻轻嗅了嗅。
试探着朝一个盆子点了点:
“这个?”
“没问题!”
王胖子一撸袖,铲起一条最大的鱼:
“臭鳜鱼一条!恁还要点啥?”
或许是被王胖子爽朗的笑声感染了,赵钱举的胆子又大了些: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
“好嘞。
臭豆腐、臭苋菜梗、再来一碗螺蛳粉、一叠榴莲酥和一碗豆汁儿!”
几分钟后。
赵钱举端着满满一叠的午饭走出了帐篷。
为了方便流民们的就餐。
兔子们特意准备了上百顶的中型遮阳棚。
每顶遮阳棚中都安放有塑料桌椅,可以允许六到十人用餐。(餐具差异就选择性忽视了)
就在赵钱举端着托盘,准备寻找一处空位就餐时。
忽然有人高喊起了他的名字。
“老赵,老赵!
这里还有位置,这儿,这儿!”
赵钱举顺着声音望去,发现是几位相熟的流民。
他顿时心中一定。
脸上露出一丝见到熟人的笑意,快步朝那处遮阳棚走去。
进了棚里后,他将托盘往桌上一放。
同时对几人打招呼道:
“柱子,阿华,泥巴....诶,铁木你也来了?”
独眼的王铁木朝他点点头:
“华夏人没拒收我,我就来了。”
赵钱举来的挺是时候,几人的话题才刚开始没多久。
落座后,只见‘泥巴’咬了口鸡腿,感叹道: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魏府的主家还真没骗咱们。
要是早知道他们会给衣服,我就把我弟一起拉过来了。”
其余几人闻言也都点头称是,那位被称作‘阿华’的流民却是冷哼一声。
右脚收起抬高,脚底板踩到了凳子上。
同时右手往大腿上面一搭:
“你还真信这是魏家的主家啊?
魏家要是有这种本事,有可能窝在这犄角旮旯里一百多年?
早他么打到东临城了!”
接着阿华用指甲盖剔了剔牙,话锋一转:
“不过有一说一,这些华夏人确实没骗人。
发衣服、给饭吃还一天三顿....
瞧见我这盘子里的这玩意儿了没?
我这辈子都没吃过拳头大小的肉!
哦对了,他们好像还说会给钱?”
听到钱这个词儿。
一旁正埋头扒拉着饭的柱子抬起头,将嘴中鼓鼓囊囊的食物一咽,迟疑着道:
“说是这样说,但谁知道会不会扣工钱呢。
以前我在东临城那边做工的时候,就没见过不扣钱的管事。
毕竟钱和粮食可不一样,粮食可以直接给咱们,可钱却是要过手记账才发的。”
泥巴点点头,赞同道:
“这倒是。
别说东临城了,赤县城不也有几个家族会扣钱吗?
上次我给天香坊的常家做短工,说好的三十枚铜子儿,最后足足扣了我五成咧。”
阿华剔完牙,吐出一片菜叶儿,露出一副过来人的通透架势:
“五成那都算少的了,天下家族一般黑,不扣钱的家族,那还叫豪族吗?
这叫中饱私囊,懂不?
整个大莫界都是如此,头顶的青...白日不换,这种事就不会消停的,华夏人肯定也避不开。”
王铁木脸上露出一丝不忿,正准备开口反驳。
身旁的赵钱举却先一步放下了筷子,沉声道:
“我觉得这些华夏人不会骗咱们,他们不会克扣咱们工钱的。”
柱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赵叔,你不是最不信这些华夏人的吗?
要不是嫂子病重缺钱,你这次根本不会来的。
车上那会儿你还和我说呢,这世道就没不扣钱的地儿。
如果最终到手的钱能有个六成,咱们也就低头认了,犯不着去闹事儿。”
赵钱举沉默了几秒。
脑海中闪过小战士下跪的身影以及胖大厨爽朗的笑容,一股暖流在心中荡漾开来。
他缓缓的摇着头:
“现在我信了。
这些华夏人和那些家族不一样。
因为他们......
是真的把咱们当人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