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从迷蒙中清醒过来。他睁开双眼,正看见艾颜那双关切的明亮眸子。
那双眸子如此清亮,以至于他一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他微微欠身想要坐起来,才发觉自己正被艾颜整个抱住。
这柔软而真实的触感令他浑身一激灵。
“艾颜?”魔尊的嗓音沙哑而低沉,仿佛从胸腔中直接发出的声音震得艾颜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艾颜正要答应,却忽然见魔尊那渐渐清明了的目光中闪出一丝肃然。
“你怎么在这?”魔尊的眉头蓦地皱起,扭头便看见了司罗青山仍半跪在他俩身旁不远处。
艾颜身子一僵,又听魔尊话语渐渐冷然:“青山,他们还在门外吗?”
司罗青山虽半跪着,目光却平视着魔尊,神情平静:“是。”
魔尊眉头拧的更紧,他用手拨开艾颜的胳膊,坐直了身子:“仙子进来的时候,他们可曾见到?”
司罗青山毫不犹豫,立刻又应道:“是。”
艾颜从魔尊脸色肃然开始,便已经觉得十分尴尬。她当着司罗大魔将的面冲进议事圆堂又猛地抱住魔尊已是十分逾矩,如今被魔尊连连问话都冷落在旁更觉自己无地自容。
艾颜的面上已经红晕满布。
她有心想要解释自己是情急之下举止不当,可是这情急又是何来的情?
她正要垂了目光逃避这尴尬,却不防魔尊那冷若冰霜的视线已然直射过来。
“谁让你来的?”
魔尊的声音仿佛从寒冬而来,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直刺艾颜的心。
艾颜愣住了,她的目光还来不及逃避,便迎来了审讯般的逼问。
她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慌慌张张地摇了摇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谁!谁让你来的!”魔尊拧眉震怒,声音仿佛雷霆般回荡在议事圆堂之中。
不过顷刻间,艾颜那清亮的双眼便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她惶恐地看着魔尊,一张脸红了白,白了又红。
对艾颜来说,眼下的情形已经是人生中最尴尬最痛心的了。她绝无法承受更重的打击。于是,她立刻做了决定。
她在魔尊那怒目之下,转身向圆堂的大门快步而去。
她极力想要保持挺直的腰板,可她却受不住那发自灵魂深处的疼痛感。于是她的脚步有些凌乱,出门的时候甚至踉跄了几步。
在议事圆堂的大门慢慢关闭的同时,她却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门外有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惊讶的长影和承宁,也有一众目露好奇与窥探的魔将。
艾颜硬挺着脖颈,将那满目的泪水咽到了肚子里,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颤抖:“回涅山!”
在艾颜主仆三人离开圆堂的同时,圆堂之内魔尊的怒火却燃得更炽。
只因艾颜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开始,他只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内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痛来。那痛不同于那巫惑之虫带来的噬咬之疼,而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司罗青山始终安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在圆堂的金色大门渐渐阻挡了颜回仙子的背影之后,他才缓缓道:“…如今,只怕所有的魔将都会得知您的旧伤之重,而且…也都会得知仙子能够缓解您的疼痛…”
魔尊艰难地闭上双目,他的体内痛与努交加而炽,一颗心仿佛被烈火灼烧。
从前旧伤复发之时,他的确曾唤过颜回仙子来帮他缓解。但都是避开众魔将、偷偷行事。
他自以为,艾颜能缓解他的旧伤之痛的事,除了他与艾颜贴身伺候的几人外,旁人都不知晓。
可谁知,前几日,那珞瑜姬骗艾颜入常欲宫,竟然就是用的这个由头。
当时他立刻痛下杀手,便也是想要在珞瑜姬说出更多详情之前灭了她的口。
可是,却不想这么快,他刻意隐藏了许久的秘密,马上便要人尽皆知。
魔尊心绪烦乱不已,他眉间越来越凝重。
司罗青山仿佛能看穿他内心的担忧,低声道:“他们很快就会想明白,您这边最大的突破口便是仙子的安危了…”
魔尊眉头一锁,双目陡然爆发出一道寒如冰霜的光芒。
司罗青山丝毫没有错过、看得清清楚楚,魔尊那目光之中是一股毁天灭地的杀气。
艾颜立在涅山逝花洞的洞口前面。
拂过花草树木的山风时而呼啸刮过时而盘旋不止,撩动着她那粉色的长裙。裙摆飘飘,瑟瑟而动,与她拖地的长发纠缠不休。
她的目光遥遥地望向远处。
魔域的天地迷蒙,皆浑浊于一片黑暗之中。据说,魔域的天地最接近于古陆。这混沌未化的感觉正与古陆时期众元神始分阴阳时的感觉有几分相像。
天空之中幻彩流光,与时不时闪过的青色电芒,将艾颜那苍白绝美的脸上映出七彩斑斓的光。
她习惯性地抬起左手去抚弄右手的手腕。那里是魔尊用自己的魔尊脉血结成的一条手环。
那手环仿佛活物般时不时汩汩流动,似血流又似心跳,仿佛魔尊也时时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腕般。
可这一次,在她的手握住那血环之前,她的思想制止住了她的手。
悬在半空中的两只手,仿佛失了依仗般无措。她便忽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空虚与寂寞。
于是,她用自己的两只手轻轻环住自己的身体。
她的声音低低地从自己的喉咙流出,仿佛发自内心深处的安慰之声:“总还要活着…幸好还完好地活着…”
逝花洞中隐隐传来说话、交谈的声音,是她的贴身奴仆们正在忙碌着为她布置居所。
其实,她在魔域生活得很好,衣食无忧、又能时常作画。比起从前在她的世界里,现实种种不如意,要强得太多。甚至可以说,除了远离了她从前的亲人朋友外,她在这里几乎得到了梦想中的一切。
可是人生必定要如此残酷吗?现实与梦想必然不能兼得吗?
她活在这个梦想中,就必然要承受这空虚与寂寞吗?
这缥缈的、不着地的日子里,她的心、她的人便始终这么飞着,飞着。直到今日,当她意识到梦境远离了现实、也远离了她内心真实的情感时,她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充满了痛苦与不安。
究竟,在这魔域之中,她该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