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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简森所说,山东的财政虽然是负增长,但是好在这种惨淡的情况只发生了一年,亏损的总数还不大。名义上,赵冠侯还是两江巡阅使,即便只是遥领两江,依旧可以算做控有膏腴之地。

虽然两江的赋税,主要被冯玉璋等地方实镇督军掌握,赵冠侯这个巡阅所得不多,但有这个名分,就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捞钱。不管是抽税还是银行经营,乃至赵冠侯及一干姨太太的生意,都有正策优惠,可以从这些地方吸血反哺山东。

再者,就是鲁票可以在数个省份内,作为信用货币使用,也为山东缓解了不小的经济压力。与之相比,京里的日子,反倒更为艰难。

自共合以来,各省报解的京款,与前金时代相比,不增反减。其中原因,包括因为战争及天灾造成的地方收入下降,也包含地方自己的因素。

模范军的编练,以及民政长一职的设立,严重刺激了地方各路实权督军的神经,他们对抗的手段,就是扩军。一省之内,除了钟央给的编制,自己又开始组建省军。军队一多,军费开支自然就大,于是百姓的日子就更艰难,破产者越来越多。

这种恶性循环,导致地方财政日渐崩坏,从帐面上看,当然不会有钱上解京款。可是京里应有的开销,并不会因为收入的减少而变少。五国大借款的高额利息,成了沉重包袱,让帝国的财政,始终无法挺直腰杆呼吸。

关税归还洋债,铁路也被抵押出去。两个主要创收的机构,收入用来偿还洋人债务及支付赔款,不但让帝国的财政捉襟见肘,也导致工业上缺乏竞争力。外国商品倾销,本国的工商业,都发展不起来。传统意义上的农业,已经很难满足国家的需求。

当泰西人开始担忧这个冬天格外寒冷时,中国方面,已经要为冻死的尸体寻找埋骨之地。处于下游地位,就注定泰西经济发达时,国家未必能享受到利益,当泰西的经济衰退时,自己却必定要喝下苦酒。

股票始终低迷,外贸又上不去,中国整体的财政情况,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虽然自白狼之乱以后,两年时间没有发生大规模战争,但是民生并没有恢复,相反,倒是越发难以为继。

尤其是随着各国紧缩银根,借洋债已经不像前金时代那么容易。国势艰难这句话,于赵冠侯这个层面的官员看来,已经不是一句简单的抒情,而是实打实的困难。

袁慰亭练兵起家,素来注重军队,也知部队无饷的可怕后果,但是巧妇难为无米炊。共合陆军,乃至于昔日北洋六镇的嫡系,也开始欠饷。自陆军部下发的军饷,开始拖延,即使拨发,也不足数。山东是靠着自己贴钱发饷,才能维持军饷按时足量发放。

其他省份,大多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九关、甚至六关的现象屡有发生。京里的官员,拖欠工资已经是常态,赵冠侯有山东财源,不在乎正俸收入。他的陆军次长年薪,以及因为勋章而应得的年薪奖金,从来就没有领过。但是一些没有他这种手段,缺乏经济来源的军人,已经不得不出卖勋章,换取生活资金。

为了缓解压力,中、交两行印的钞票开始大量增发,结局就是,在市面上,这些钞票只能按七折使用,民间更多的时候,只愿意接收印有总统圣像的银元。由袁正府发行的公债,已经以六折发放,但是销售形势依旧非常糟糕。

在赵冠侯入陕作战时,正元银行主持发行公债,从中大赚了一笔。这引起了一些人的眼红,其中甚至包括了袁系的大将以及袁家子弟。这些人忌惮于赵冠侯的力量和为人,不敢明着伸手,但是暗里,也通过人递过话来,希望分一杯羹。

陈冷荷的性子,本是个极为倔强,不肯服软的。加上背后有赵冠侯及华比银行支持,若是来了火性,可能谁的面子都不给,坚持斗一斗。但是在赵冠侯给她发了电报之后,她主动让出了第二批公债的发行权,正元不再参与发行。

随着公债发行的进展,证明了正元退出的正确。与第一批公债发行不同,第二批公债的发行,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经济低迷,商人普遍不看好共合的偿还能力,没多少人愿意认购。公债只能按六分发放,虽然那些发行人有关系,是先领公债后发,自己没有亏本,可是也没有获取想象中的利润。自己还在过程中,搭上了许多人情。如果是正元来做,可能责任,也就落到了自己头上。

以陈冷荷的眼光看来,帝国的财政要想好转,非得由专业人士负责,上下一心,各部门齐心协力,再加上莫大的运气,才有可能转危为安。可目前袁系的实际情况,这几点条件是绝对达不到的,自然也就对整顿财政,失去信心。

目前泰西战云密布,各国紧缩银根,洋债借不到,就只好内部挖潜。如果是把简森和陈冷荷请去协助财政,那多半是有借无回的局面。陈冷荷之前已经借过几笔钱给共合,代价就是获取了南方几条航线的经营权。

她对于袁家一门皆无好感,尤其袁三少爷袁良云,一度还试图追求杜小小,要知袁三公子是共合当下出名的纨绔加花花公子,杜小小落到他手里,多半是人财两空的结局。最后还是她出头,摆长辈小舅妈的架子,才把杜小小护住,可两下也算是伤了面子。

经济不看好,交情谈不到,想让她继续借钱,就是做梦。

简森虽然与陈冷荷的为人不尽相同,但是对袁家的看法上基本一致。尤其她所在意的还有另外一层,就是共合正府的机构,在她看来太过臃肿。为了安抚各路山神土地,共合不得不设立大量的机构,养着无数毫无作用,空耗粮饷的官员及议员。

把钱借给共合正府,并不会形成良性循环,发展生产,只是用来支付军饷和工资。这样寅吃卯粮,早晚会形成巨大的坏帐。是以华比早在淮河疏浚工程完成后,就不再向共合正府借款。

借着欢娱的当口,她半是戏弄,半是威胁的对赵冠侯道:“亲爱的,我不管你和大太太或是大总统的交情有多好,总之,我不许你借出一块钱去帮助钟央财政。否则的话,我就终止与你的合作,即使你签字,不会有一个子从帐上划走。”

“我明白,我的财政大臣。毕竟山东所有的经费调动,没有你的签字都是无效的,我又怎么能背着你,去做这件事呢?自家事自家知,山东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我还恨不得让别人给我钱,又怎么会拿钱去救别人。冷荷,简森,你们还记得打坍道胜那个赌局吧。到现在为止,还有不少人对那次的赌局津津乐道。实际上,那个赌局是不公平的。我控制着一切,想赢,随时可以赢。在不久的将来,我要进行另外一场赌局。在那场赌局中,我押上的,可能是我的全部,身家性命,乃至于名誉。如果失败了,可能就要一无所有。如果赢了,也许也得不到什么。总之那是一场对我不怎么公平的赌局,我出身混混,大不了打回原形,输赢无所谓。可是你们……不应该跟我冒这种风险……”

话音未落,左右两边,各自挨了一记狠的。陈冷荷柔声道:“你再这么说我就生气了。我们既然已经做了夫妻,就要同生共死。不管前途是什么,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你需要多少筹码,我就为你筹措到多少筹码。如果输光了,我们就重头来过。难道这个家里,只有苏姐可以和你同富贵?我们都不如她?我可不服气!”

简森则直接骑在赵冠侯的身上“你的一切,不只属于你自己,也属于我。我全部的财富,都压在山东,你的任何决定都关系着我的利益,这场赌局,我也是玩家之一。你想要我离场,这是在说笑么?至于你要赌什么,我可以猜出个大概。虽然我不支持你这种赌法,但是当你决定之后,我只会配合你,把路走下去。让我们……继续。”

五日之后,烟台港口。

两艘高大的蒸汽明轮船,于烟台码头靠岸。船上高悬着扬基的国旗,可是船舷上的人,无一例外,都是华人模样。他们满怀希望同样满坏忐忑的看着码头,目光中,喜悦与恐惧,期盼与紧张并存,说不清,哪个情绪占的比重更高。

他们身上,穿的都是鲁布裤褂,自泰西战场上,九死一生换来的绿背(扬基货币)或是金银钱币以及战利品,都锁在旅行箱里。经历了数年戎马,浴血撕杀之后的他们,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家人,最想穿的,也是这毫不起眼的粗布衣。

这些人并非都是幸运儿,有一部分成员,已经在战争中,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他们或是失去了手足,或是失去了眼睛、耳朵,成为了残废。其中比较严重者,需要在袍泽的搀扶下,才能停留在船舷处。比起身边的人,他们更为紧张,情绪很有些焦急,问着紧紧扶着他们的弟兄

“帮我看看,都有谁来了?有没有接船的?”

带队的军官,依旧保持着体面。扬基的生活,让他们越发明白了,维持军官与士兵区别的重要性。脚上的皮鞋锃光瓦亮,身上也穿着笔挺的西装。与身边穿着土布衣服的同袍,形成鲜明对比。

在他们手里,都拿着望远镜,一些平日里与他们走的近的士兵,就围在这些人身边问着:“都有谁来了?有人没有?”

被问的军官沉默着,并没有回答,就在身边的士兵不耐烦的,试图把望远镜夺过来自己看的时候。军官猛的一扬手,将望远镜扔了出去,随后猛的跳起来,抱着身边的士兵兴奋的叫道:“大帅!大帅亲自来接我们了。我看到了帅旗,还有好多旗!”

码头,已经实施了戒严,大批鲁军士兵荷枪实弹,守卫着赵冠侯的安全。在他身边的,包括参谋长瑞恩斯坦、帅府的女眷,以及参战士兵的家属。家属们的表情不一,有的脸上满是笑容,激动的朝轮船挥着手,不管上面的人,是否看的到。另一部分人却开始大声号啕,高喊着某个亲人的名字。

他们在得知亲人,埋骨于异乡或是成了终身残废时,已经哭过。可是这次,当人近在眼前,这种情绪再次爆发出来。码头上哭声一片,声传数里。

当第一名雇佣军走下扶梯时,一身大礼服的赵冠侯已经走上前去,身旁的高升已经吩咐道:“奏乐!鸣炮!”

数十尊礼炮同时轰响,军乐队的洋鼓洋号,与哭声呐喊声进行着顽强的搏斗。船上的军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大喊道:“大帅和参谋长都在,来迎接咱们回家。大帅给脸,咱不能自己不要!把眼泪擦干了,挺起胸脯,像个男人的样子!就像在花旗国的时候一样,所有人都有,列队!”

士兵们同样擦着眼泪,自觉的排成队型。伤残士兵列于最后,掌旗兵从行囊中翻出珍藏的赵字军旗套在旗杆上用力的摇动,排成纵队,一名接一名走下扶梯,通过欢迎的队伍。

满眼望去,以赵冠侯为首,孙美瑶、商全、张怀之等鲁军要角尽数到齐。以这么多将星迎接一群士兵,即使在扬基,也是想不到的事情。一些激动的士兵,忍不住跪下去,高喊着“大帅恩典!大帅恩典!”

陕军的士兵,则发现了抱着孩子的杨玉竹,也激动的呐喊道:“玉竹姑娘,我在这!我没有丢你的脸!我们是兵了,不是强盗……”

在整个队伍之中,陕军的数量最少,伤兵占的比例反倒最高。杨玉竹激动的抹着眼泪,看着身体残缺,甚至依裹有药布的袍泽,心里有数:这些人今后的生活乃至安危,同样是自己肩上,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的未来,就看自己了。

最早入扬基的五百骑兵,损失最为惨重。转战数年,十不余一,回国者不过四十几人,但他们同样在海外建立了赫赫威名。让扬基乃至泰西人认识到,中国亦有豪杰。数年激战,功勋彪炳,每一名幸存者,都有着可以讲上几天几夜的传奇。他们和这个时代,泰西第一流的军队,南方有名的将领进行过直面较量,且保持了尊严。

作为酬庸,这些幸存者身上都有了军衔,最低的也是中尉。其中一部分人,甚至获得了扬基的勋章。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便是一个胸前挂满扬基勋章的年轻人。他到达扬基时,只是个尉官,可是如今,他的军衔,已经成了上校,亦是这些幸存者中军衔最高的一个。他的脸上,也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与成熟,脸上的伤疤,也成了他军功武勋的证明。

“小豹子,你已经长大了,成了扬基的上校,回了山东,想当啥。”赵冠侯亲切的与这名少年拥抱了一下,随即,就是孙美瑶上前,用力捶着这年轻人的前胸。又摸着他的脸“这伤的好重,当时疼不疼,哭鼻子没有?”

孙飞豹,论辈分,与孙美瑶是同辈,两人是堂姐弟。这个沉稳的年轻人,被堂姐这一捶,黑脸涨的通红,吭哧半晌,才道:

“不疼……咱咋能哭呢。这是花旗人的一个将军砍他,他绰号叫啥石墙。好多北军的将官,都在他手上吃过亏,是南方一等一的大将。最后,咱还是把他赢了。被他砍几刀,不算丢人。”

他又看向赵冠侯:“大帅,俺们只要回乡,就心满意足,比起死在战场上的兄弟,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我们都知足了。我只想给大帅当兵,别的,啥都不想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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