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田甫差点没有急昏,飞快的冲上前来,紧抓住马友德、冯子贞的一只手,道:“两位大人……”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被一阵心酸哽住,再也说不下去。
张敏哈着腰,横着身子走过来,挤眉弄眼的道:“林大人大概也是来参加群英大会的吧!”
翰林马友德不等他开口,便抢在前头:“阉贼,你休得诬攀,林大人跟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扯不上。”
林田甫会意,气忿忿的道:“本官是来阻止你们胡作非为的。”
张敏斜着眼珠子打量了一下,满面不屑的道:“就凭你小小的一个大学士,能阻止得了?”
林田甫将身子紧贴在马、冯二人的身边,道:“本官但有一口气在,你们就休想滥杀无辜。”
快刀王立大踏步的走过来,戟指吼叫道:“林大人,你要搞清楚,他们可不是无辜的人!”
林田甫反唇相质:“何以见得?”
王立指着满地的死尸,道:“马翰林、冯侍郎等人食君禄不知感恩尽忠,居然勾结江洋大盗,武林败类,在此秘密集会,阴谋造反。”
林田甫的额头都急出冷汗来,道:“阴谋造反,罪不在轻,除非有真凭实据,不得草菅人·命。”
太监总管汪直大刺刺的道:“事实俱在,人证物证惧全,林大人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脱不了他们的罪。”
望了王立一眼,又道:“我看咱们也不必将乱党押回京里,斩首示众,就在此地解决掉算了。”
王立颔首称善,大刀一挥,刀光四射,眼看就要行凶杀人,林田甫急忙伸手阻止道:“慢着,方御史马上就会到。”
张敏听得一愣,道:“方御史他来干嘛。”林田甫道:“方大人入宫见驾,很快就会赶到清河镇,谁要是胆敢妄自屠杀,可是欺君重罪。”
汪直嘿嘿冷笑一声,说道:“林大人,用不着唬人,本总管就是奉皇上圣旨行事。”
林田甫据理力争道:“就算是圣命,也必须交刑司审讯后才可以定罪。”
快刀王立道:“林大人之言差矣,我们有权就地正法!”
法字尚未落地,大刀已经举起,只见刀光一阵猛闪,血雨如注,惨叫不绝,可怜十三颗人头,一瞬之间便告全部落地。
张敏是个马屁精,不放过任何机会,竖起大拇指,尽拣好听的说:“恭喜王大人,贺喜王大人,贺喜王大人一刀连砍十三颗人头,又创下了新记录。”
王立自觉得意非凡,仰天大笑不止。汪直、哈山克等人亦与有荣焉,同声大笑,整个赵家古屋,悉被笑声所淹没。
就在这一片充满讥讽、潮弄、冷酷的笑声中,所有的鹰犬,一下子就走光了。
古屋的庭院里,仅仅还剩下大学士田甫一个人,以及一地的死尸,鲜血。
这个打击实在太大,林田甫的精神几乎要崩溃,一时悲从中来,钻进了牛角尖,呼天抢地的说道:“冯大人,马大人,我林田甫也不想活了,二位英灵不远,请稍候咱们同赴黄泉……”
猛一头撞向石柱,脑袋开花,闷哼了半声便倒地不起。
“爹!爹!”
林玲有一位姨妈住在清河镇,三天前她就来了,听人家说父亲也来到此地,特地跑来瞧瞧,那知道才一入门,便遇上这个悲惨场面,扑倒在父亲身上,哭叫个不停。
林田甫扑倒地上,任凭爱女哭断肝肠,始终没有半丝反应。
忽然,身后一个慈祥可亲的声音说道:“小姑娘快起来,让老衲看看。”
林玲起身回头,见面前站着一位身披袈裟,足履雪靴,慈眉善目,年逾古稀的老和尚。急忙闪到一边去,连说:“快请救救我爹!快请救救我爹!”
老和尚闷不吭声,俯下身去,先察看一下头部,再把一下脉搏,然后将林田甫扶直靠在石柱上。
林玲迫不及待的道:“老禅师,我爹还有没有救?”
老和尚双掌合十,口中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令尊一息尚存,回生有望。”
林玲含着泪跪倒在老和尚的面前,道:“那就请赶快救救我爹吧,林玲给你老人家磕头。”
小脑袋像捣蒜,果然磕个没完没了。
老和尚笑笑,没有开腔,从怀里取出两个药瓶子来,内服的,撬开林田甫的嘴,喂服三粒;外敷的,则在他的头上涂了一层。
接着盘膝坐在对面,以右手掌抵住林田甫的心口。
也不知是灵药奏效,还是老和尚的真元建功,或者二者兼而有之,总之,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工夫,大学士林田甫便悠悠醒转。
林田甫的神智仍恍恍惚惚,梦语般说道:“这是那里?可是阴曹地府?冯大人跟马大人呢?”
林玲哭喊道:“爹!这是清河镇的赵家古屋,爹没有死,是这位老和尚救了爹的。”
大学士林田甫望着遍地血污,悲不自胜的道:“大家都死了,我有何颜偷生于世,还是死去的好。”
老和尚大不以为然,道:“死者已矣,再多死十条命也是白搭,为今之计,理当忍辱负重,徐图再起,肩负起为死者复仇的重责大任。”
林田甫像只泄了气的皮球,道:“万贞儿父女的势力遍及朝廷内外,又有魔徒杀手助虐,复仇谈何容易,徒增讪笑屈辱,还是早死的好。”
老和尚道:“林大人说那里话来,须知君子复仇,十年不晚,大可不必汲汲于时间的久暂,只要心诚意坚,持之以恒,何仇不可报,何敌不可诛。”
“老禅师之言固是,奈撼泰山易,撼老贼父女难。”
“文人论战,失之怯懦,应知以予之矛,可攻予之盾,万家父女倒行逆施,神人共愤,民气可用,民心可恃,武林中可用之才更是不知凡几。”
“下官与方御史已经试过,结果一败涂地,全军覆没。”
“这要怪你们自己出之草率,操之过急。”
“依大师之见,该当如何?”
“掌握时势,广结善缘,用人须严谨,纳贤宜缜密,知人善任,可先立于不败之地,造就人才,则更事半而功倍。”
老和尚言来精辟入理,头头是道,他林田甫满腹经纶,仍自叹弗如,钦敬之心,油然而生,早将寻死的念头抛诸脑后。决心振作精神,从头再来,与万贞儿父女周旋到底。
道:“听禅师一席话,茅塞顿开,再生大恩,不敢言谢,请受下官三拜。”
话毕,就要弯身下拜,老和尚轻轻挥手一指,立有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阻住,再也拜不下去,只听老和尚笑容可掬的道:“你不必谢,也不必拜,只要答应老衲化个缘就成了。”
林田甫道:“化缘?化什么缘?”老和尚指着林玲道:“想收这位小姑娘为徒。”
司南誉小庙学艺,痛揍万家栋、朱佑桢的事,林玲津津乐道,早就羡慕死了,可惜布笠人并没有答应也传授给她,今天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不等父亲点头,便抢着说:“我愿意,我愿意!”
光说不算,紧接着,便行了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
这事实也出之草率,因为林田甫尚不知老和尚是何来历,但师父已经拜了,自然不便出言反对,呆立一旁,未置可否。
老和尚好锐利的一双眼睛,早已看出端倪,说道:“林大人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拒绝,想拜老衲为师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林田甫忙说道:“那里,老禅师肯收小女为徒,是她前世修来的福份,岂有不愿之理。下官林田甫,不知大师上下如何称呼?”
老和尚说道:“天心即我心,老衲无心。”
言罢,一阵哈哈大笑,拉着林玲便走。
“无心?这不是四大名宿之首的南海神僧吗?”
林田甫心念至此,好不兴奋,别说是收女儿为徒,就是他自己本人,倘若参拜在神僧门下,亦是求之不得的事,急忙说道:“神僧请慢走,下官还有许多事想当面请教。”
这话等于白说,神僧无心已离开赵家古屋。
林田甫不死心,脚底抹油追出去,那还有无心和尚的影了。
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失之交臂,林田甫好不懊恼,连声责备自己:“糊涂!糊涂!”
北京城的烤鸭,历史悠久,古今中外驰名。
楼外楼的烤鸭,更是北京最负盛名的佼佼者。
然而,偌大的一座楼外楼,放眼望去,除店家侍者外,并无一个食客。
六角形的楼上,却摆着六张桌子,各有一名侍者在一旁候着,桌上光溜溜的空无一物。
店家在楼下,就站在门口,翘首张望,若有所待。忽见东边街口,出现一位怪人,身材高大不说,一张脸红喷喷的像猴屁股,更似喝醉酒的醉汉,虎目浓眉酒糟鼻,单着外貌就够吓人的。
也不知从那里弄来一个大香炉,就托在他右手掌上,香炉里注满了美酒,酒香四溢,足足有三百来斤重,引得路人一阵哗然,纷纷驻足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