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了新摘的雨后龙井鲜美西湖莼菜和宋嫂醋鱼,还有藕粉甜汤,桂花蜜糕。虽年年有岁贡,但新鲜更胜一筹。
她喝了一口,微微颔首,道:“论到汤饮,没有比上好金华火腿配了笋片更吊鲜味的了,这汤鲜是鲜,笋片也做得嫩,只是鲜味都在前头了,后头菜再好,总也觉得食之无味了。”
这种熬粥的米是御田里新进的,粒粒饱满,晶莹剔透,吃上去口感微甜,柔软却有嚼劲,最适宜熬得稠稠的,却入口即化。
太后的用膳规矩,一向是先喝一碗汤,她见桌上有一道火腿鲜笋汤,雪白笋片配着鲜红火腿,汤汁金灿灿,引得人颇有胃口,便用如意银勺舀了一勺,盛在碗中。
一侧的垫子上,堆满了薄薄肉片,这里天寒,肉片一削下来就冻成硬的了。他上前拈起一片来,放在眼前,透过肉片隐约能看到西沉的夕阳。
她与他喝了两盏酒,备下的菜也是时新爽口小菜,不过是菠菜蛋清口蘑炖鸡清炒马兰头炸酥玉兰花片浓汤菜心烤鹿脯瑶柱虾脍鸳鸯炸肚芦笋小炒肉双百合炊鹌子,并一碗燕窝雪梨和荠菜肉丝煨的银丝面。
一道一道将菜式端出来,口中便道:“这鹌子水晶脍是皇上最喜欢的,小主一早就吩咐了厨房,盯着做好。这道荷花蒸鸭脯是专用了不肥不瘦的鸭脯肉,鸭子爱活水,所以性凉去火,这道糖醋鳜鱼酸甜可口,最宜下饭饮酒,还有一道碧糯佳藕口味清甜,象征你们佳偶天成,蜜里调油。”
用了晚膳,皆是时新菜式,因孩子正在换牙,煮得格外软和些,又因孩子半饥半饱了许久,为了调养胃口,一律只喝煮得极稠的碧粳粥。
喝的是洞庭湖碧螺春,穿的是苏绣衣料,夏日扇的是苏州檀香扇,吃在嘴里边的是苏州糕点,洞庭小枇杷杨梅,连每年秋天阳澄湖大闸蟹也比别人多分得一篓。
桂花糖炒栗子,用上好良乡板栗,挑选大小均匀的个头,褐色外壳,加饴糖,拿铲子一下下用力翻炒,伴着栗子轻微爆裂声音和山野香气,直炒得锅里石子油亮亮的,腻着光。
木屋内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银鱼冬笋焚鸡丝银耳羹乌鸡牡丹汤金蟾玉鲍金菇掐菜,每一道都是精心准备的,描龙绘凤酒壶中有酒香四溢。
有口难言,烦恶的感觉从心头涌起,我忙取(拈)了一枚海棠果腌渍蜜饯含在口中,微微蹙眉。
从山林里猎来了新鲜动物,他们将黄羊肥壮大腿穿在铁杆上,洒上各种调料,在火上翻转着,诱人的香味便袅袅升起,从湖中直接取水,煮出新鲜手抓鹿肉和羊肉鲜汤。
她盛了碗莲叶羹,取新鲜嫩莲叶在日出前摘下,熬汤的水用的是叶子上的露珠,莲叶好采,只是搜集露珠费了点工夫,幸好熬出的汤极香,倒也不枉费一番周折。
她取了两块藕粉桂花糖糕出来,放在新鲜莲花瓣上,端到他面前,“汤是极清淡,不过是借一点莲叶清香罢了,这最好消化,入口又香甜,尝尝吧。”
藕粉桂花糖糕色泽金黄晶莹,放在粉红剔透莲花瓣上,颜色更是诱人,光是看一眼已让人垂涎三尺。
她闲坐在敞椅里,面前梨花木雕花方端石桌案上摆着各色果盘,盛着的是香橙,一瓣瓣掰开,宛若金钱,露出金灿灿的果肉,一脉脉熟透香气勾人津液,她拣了一块放进嘴里,入口津甜。
她坐在西窗前的暖炕上,云腿桌案前摆着一盘核桃,一枚枚滚圆饱满,有奴婢拿着小锤轻轻凿开,然后整整齐齐地码放在小碟里。
却发现不是用瓷碟盛放,而是一方红木嵌金银丝椭圆盘——圆盘中央,糖醋烫过鱼肉,一颗颗裹在雪白鱼骨上,橘红若珠玉,喷香扑鼻,是酒酿蒸鲥鱼!
她走出房间,来到厨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黄豆倒进小石磨里磨出豆汁来,接着用纱布滤掉豆渣,熬煮出一锅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豆浆,煮好以后,接着熬米粥,蒸饽饽,然后掀开酱菜缸,取出腌咸萝卜和豆腐乳装上盘,随后又切了几颗咸鸭蛋,心血来潮,又多做了几碗烧豆腐脑。
她肚子饿得咕咕叫,可看一眼菜色,均是腌咸萝卜咸鸭蛋豆腐乳这类酱菜(看得她口水都变咸了),只有蒸得白白胖胖的馒头看起来还算可口一点。
她笑着一边同我聊着家常,一边命人上了几碟小菜,我略一打量,只见清一色全是我爱吃的江南小菜,鹅胗掌花酿螃蟹玫瑰鹅油饼,琉璃盏中盛了乌菱,一些四时鲜果,还有一碟青玛瑙盘子的果馅凉糕。全是清火润燥的食物,不由心中甚是感叹,这厮真是贼好的福气。
“好甜啊。”她剥了一粒放入口中,只觉入口即化,唇齿留香,香甜的滋味让她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透过雕花的格子望出去,她看到两人正坐在亭中,石桌上搁着一个高脚白玉盘,盛满了新熟的李子,娇艳欲滴。她伸手取一粒李子放入唇中,似是味道过于酸涩,他的脸蓦地皱了起来,忙不迭地将口中之物吐到一旁的红漆碟子里。
侍者摆上银箸,佐料,旋即端上了一大盘清蒸红蟹,他掰开几只给狄公,狄公用箸搛出蟹壳内雪白的蟹肉,蘸了蘸碟中拌有姜末的酱油送入口中,觉得味道极其鲜美。
她笑盈盈地从炉上取下一个蒸盅,放在桌上打开,笑道:“我特地为你做的,看你这副馋样,可不要把舌头一起吞下去。”他也笑道:“若是把舌头吞下去,那也是你害的。”
他对吃喝二字甚讲究,正所谓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想着法儿变着样儿只在饮食上用功。除此之外,一无所能,因此旁人又把他叫作“酒囊饭袋”。
“酒保,快把下酒菜多拿几样来!”酒保答应,取四个碟子放在桌上,一碟盐水豆(豌豆,蚕豆),一碟豆芽(青豆,豆瓣)。
“这几样,俺吃不惯,再添几样来。”然后,一碟豆腐干,一碟豆腐皮,一碟酱豆腐,一碟糟豆腐。“俺们并不吃素,为何只管拿这等(俗套)素菜?”
这时,她将用稀泥糊成一团的鸡早已丢进火堆中,烧烤得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令人垂涎欲滴。
他一只瘦骨棱棱的手早已伸进火堆中,不怕灼热,将一个烧得焦黑的泥团拣了出来,剥去泥土,露出油光发亮芬芳扑鼻的鸡肉来,他也不客气,撕下一只鸡腿大嚼起来,其他人大笑,她也扒出另一只鸡吃起来。
她抿紧了唇,以一种近乎自虐的力度,令唇间生起火辣辣的痛,但和心底的感觉比起来,微不足道。
她清瘦的身影裹在其中,像波涛怒卷的大海中一叶随时将要淹没的小舟。
人群慌乱地涌上来,如同被暴风卷起的漩涡,翻腾着,喧嚷着,拥挤着,而她就在这漩涡中心,那些一波波往前冲,都冲到她身上。
不仅头晕还心慌,不仅心慌还呼吸困难,眼前泛起阵阵白亮来,以为是水却又不是,以为眼睛里溅了水,用手一揉,却揉出艳红的血来。
他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像是突然吞下一颗火炭似的,整张脸都被极度震惊扯扁。他张开嘴好像突然接不上气,急促地喘息着,又似想努力蹦出字眼来,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顺利地说出一个字。
已有人逃到了门前,却仍没有逃脱,倒下去了,手还是向前伸着,仿佛还希冀着逃脱升天。
粘稠的血自精工纹绣洪福齐天的夹衣中一路蜿蜒而出,几乎成了黛黑色。
裹着一条暗紫织花云锦被,整个人乏力地歪在床上,似乎呼吸有些艰难,一张脸也憋成了暗紫色,与那棉被一般无二。
晕头转向,脑中嗡嗡地晕眩着,脸上一阵热辣辣的,嘴角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流了出来。她伸手一抹,才发觉手上猩红一道,原来是她下手太重,打出了血。
温婉纤柔的腰肢扭动着,忽然好似精疲力尽一般摔倒在地,似乎是消耗尽最后一缕生气,她跌倒在苍白的落雪上,粉色衣裙铺陈开来,好似在寒夜里绽开了的一朵花。
看到她纤长眉尖紧紧颦着,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攥着,没有血色的唇中咬着一块布。是从肩头上撕咬下来的,布上沾染着血迹,大约是咬破了什么地方。
她右手扶着床沿,左手按在心口,嘴唇微微发紫,几绺鬓发散乱在耳边,眼中唯有深深的恐惧。
她用手紧紧攥着它,一直到指甲嵌进布料里,折断流血——嫣红血迹透过里衣渗透到珍珠上,仿佛烙下斑斑点点的红痕。
她就开始浑身发冷,发热,头晕目眩,喉咙就好像梗住一团火球一般,灼烫得连吞口水都痛。吃了两帖药也不见多大成效,现在坐在这里,整个人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即便听到姐姐有喜的事(消息),迷离呆滞的思绪也无力做出任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