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道伦的推演之术,段位也不低。也就是说他忐忑了一整年……贺灵川惊讶的却是红将军话里有话,其实暗示这是温道伦自己的选择,因为他的态度“坦然”。
使用大方壶救回儿子的机会,莫非是温道伦自己放弃了?
这怎么可能?
此时另有一名大风军士赶了过来,低声报告:“将军,那姓纪的老妪衰虚而死。”
“津渡幼崽和人母互相维系,一损俱损。”红将军不觉奇怪,“她死前还说了什么?”
“她说袭击温先生是得自天神的旨意,自己只是依天命行事,丝毫没有悔改,因此反复咒骂,直至大笑而死。”纪妪不仅骂钟指挥使、骂红将军,还骂盘龙城所有人都瞎眼盲心,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她飙出来的脏话难听至极,专攻人下三路,这名军士哪敢原封不动转述?
同样都是孕育鬼胎的人母,纪大嫂和芸姑的性格相差很大。
红将军对这些毫不在意,只道:“原来这只津渡母的目标就是温道伦,再袭击其他人不过是幌子。看来芸姑果然是最大的变数,居然令他们的计划都降级了。”
“芸姑?”看似微不足道的孕母居然又被红将军提及,贺灵川努力思索,“您说的变数,是指她……早产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芸姑哭着忏悔说,“孩子们”的提早出生令神明震怒,斥责于她。
如果鬼崽们正常出生,又会怎么样?
“这整个计划都是围绕虐食者制定的。毕竟生出这种怪物的几率很小,连天神都无法控制。一旦虐食者临世,就要好好把握。”她顿了一下,“若是芸姑晚几天生产,仙由大军入侵白鹤岗,我必举兵迎之;届时城内防务空虚,芸姑生出来的虐食者就可以在城中筑巢,短时间内吃掉成千上万活人,长成盘龙城一时都拔不掉的毒瘤。”
贺灵川立刻想起了魔巢沼泽里的血肉堡垒,就是因为嘉纳族人未能及时消灭虐食者,结果被它快速壮大,短时间内吞噬灭族。
疯狂进食的虐食者有多可怕,由此可见一斑。并且盘龙城居民数量远超嘉纳人部族,虐食者一旦筑起巢穴,依靠吃人而暴涨的力量不得突破天际?
红将军缓缓道,“至于纪妪,那大概是作为后备力量储用。虽然她没生出虐食者,但当盘龙城内外交困、大乱之际,纪妪的‘孩子们’同样能派上用场,偷袭城中大员以削弱盘龙城首脑。”
天神的计划,将红将军、盘龙城和钟胜光等首脑人物,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想要一锅端走。并且初期又格外隐秘,令人防不胜防。
想通这一点,贺灵川暗吸一口凉气,只觉盘龙城能躲过此劫说明运气太好。
“若他们谋划成功,盘龙城就算不被拿下,也会元气大伤、动摇人心。”
毕竟盘龙城一直以来就是坚不可摧、众志成城的同义词,也被公认为荒原上最安全的堡垒。这不仅是本地人的认知,甚至也是敌军的心魔。
万一这层共识被打破,大伙儿突然发现盘龙城也有内弱和动乱,信心的崩塌也只在一夜之间。
红将军似是轻笑一声,“不过筹谋太满不是好事,计划哪有变化快?入侵白鹤岗的仙由军队临时换将,战力一下就拉胯了。”
贺灵川抓住了重点:“那,何谓计划降级?”
“重点中的重点,就是时机!芸姑提前早产,导致虐食者没能在仙由军攻城时降生在城内,也就制造不出强大的血肉堡垒,成不了盘龙城的动乱之源。甚至芸姑生下的鬼胎也都被清理干净,原本的目标根本没办法实现,这时它们就只能派纪妪上场,目标也降级为温道伦。”
退而求其次。
“为什么它们要针对温先生?”贺灵川问,“就因为温先生是钟大人最倚重的智囊之一?仿佛它们付出的代价也不小。”
因为钟胜光太难杀,所以目标降级为温道伦?
不是说温道伦不重要,但为了取他性命,就要付出一整窝鬼崽的代价?即便都是幼崽,但毕竟津渡母也是神明。
金鸡下金蛋,神明生神子,能随随便便当炮灰用吗?
“神明很清楚,莫说是胜利,有时候就算试探也要付出代价。”红将军往东一指,“我们同样。要守住这一方沃土,几百万人命,怎可能没有代价?”
红将军又道:“温道伦与钟指挥使有过命的交情。”
(
言有深意,但说到这里,她就不再展开。
贺灵川就算没想透,也知道不该再多问了,只得转话题道:“收回威城之后,我听说您前往鬼针石林,击败了朱二娘?”
否则地穴蛛怎会二话不说,重新变成盘龙城友好的邻居?
那肯定是从实力的地位出发嘛,大家都是务实派。
红将军答得干脆:“是的。”
“那朱二娘的弱点在哪里?”
红将军转头,盯着贺灵川:“你问这个作什么?”
“好奇。”贺灵川被他面具上黑漆漆的眼洞看得心里发毛,“我上回深入蛛巢,被它逼到绝路,总不甘心。”
红将军也不深究:“朱二娘是上古大妖,即便道行层层削减,手段还在,又有众多子嗣,也非你现在所能对付。在我而言是弱点的地方,对你来说——”
可能还是石头。贺灵川敢只身去挑战朱二娘,就是以卵击石。
他摸摸鼻子,无话可说。
红将军又道:“你最好聚众前去,等待时机。”
“假如只有我一个人又非打不可?”
董锐那厮根本靠不住,不背后捅刀就不错了。
“如果你一定要孤身送死——”
贺灵川忍不住一声叹息。
“也无妨。”红将军话锋一转,“强如我辈,怎能坐以待毙?那是死活都要一争的。”
她仿佛低低一笑:“地穴蛛有个特性,如果你能抓准时机,或许还有一丝儿胜率。”
说到这里,低声交代了几句。
贺灵川认真记下每一个字,抱拳感激道:“多谢将军指点!”
这或许正是他眼下急需。
“还有事么?”红将军已经走到门口,战马就停在这里。
“我积攒的军功又可以换取神通或者战技。”贺灵川抓紧机会,“请教将军?”
“我看过你出手,灵巧有余,爆发不足。”红将军微一思索,“去选镜像术吧。”
居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贺灵川一怔,红将军已然上马,带着手下绝尘而去。
又过一小会儿,温宅里面突然哭声震天。
路人驻足,都往温宅观望。
贺灵川暗自一叹,知道温荇伤重,不治而亡。
十四五岁正是蓬勃朝发的大好年纪,却这样中途凋零了。而温荇的故事,不过是盘龙荒原人民命运的缩影罢了。
温道伦眼睁睁看着儿子没了,贺灵川不好去想象他此刻的心境,赶紧动身前往鹏程署。
每人都有每人的劫难要过,每人都有每人的长征要走。
……
其实,贺灵川上回就想选镜像术,不过当时金甲铜人术看起来更可意。经历几番大战之后,他更加意识到杀敌只要快准狠,就能少生许多变数。
不过去鹏程署之前,他先拐了个小弯走一趟蕴灵岛,向胖掌柜白蝈取货。
贺灵川先前在这里订了七个鬼影蝉蜕,还给了三成定金,掌柜答应过今天可以到货。
这个时段蕴灵岛只有几个光逛不买的客人,贺灵川走进去,发现伙计闲得快要拍苍蝇,而白蝈正跟一个客人扯皮。
客人五十多岁,满脸皱纹,粗布衣裳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看起来也不像这家法器店的目标客户群,反而像田间地头的老农。
贺灵川走近才听出,原来这也不算客人,而是卖家,姓王。
王老汉家里孩子生病缺钱,想出售祖上珍藏的一卷旧书,好换点汤药。
说是旧书,其实只是薄薄一片兽皮纸,发黄发旧,上面的字迹颜色都快掉光了。
白蝈要展开来细看,王老汉不肯,说怕他看走了关键讯息。
两边正在僵持,贺灵川来了。
白蝈一看到他,就把脸上的不耐烦换成了亲切可人的笑容:“贺兄弟来啦?来来来,我陪您去拿货!”
对这位有钱有实力的房东兼顾客,他是格外热情。
贺灵川一眼扫过,发现桌上的兽皮纸只露出一个小角,上面的字迹居然是古仙人语。
哎?有意思。
他嘴往柜上一呶:“这是怎么回事?”
“卖东西的。”白蝈领着贺灵川往后走,直到后厅才小声道,“他说这是古物,我一摸不像。店里的鉴定师正好请假回家,那卷上的字我看不懂,更没办法判断。”
“你不收?”
“有风险就不能收。”白蝈看他一眼,好心提醒道,“贺兄弟想要啊?骗子多得很。”
“看看再说。”
贺灵川和白蝈交易完暗影蝉蜕,走出来时王老汉还在,神情蔫顿,已经又喝完一杯水。
“白掌柜,您再想想办法。我真需要这笔钱!”他抹了一下眼睛,“我孙儿病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