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正和姜维筹划军队改制的大事时,大汉鄢陵侯曹彰也被迁到了冀县。
踏着刚刚被春雨淋湿的土地,曹彰的步伐有些蹒跚。
他看了看身边的汉军军士,迟疑地道:
“这座城中都有谁?”
这句话问的没头没尾,让负责押送他的军士稍稍一愣。
不过,那个军士很快反应过来,微笑道:
“君侯是想问,这城中有哪些要人吧?”
曹彰点点头:
“若是不好说,就不必说了。”
“嗨,这又不是什么秘密。”那个军士微笑着扳着手指头,
“太子、虞长史、丁将军、句将军、姜将军……
不知可有君侯的故人?”
曹彰茫然地摇了摇头,苦笑道:
“都不认识——马幼常可在城中?”
那个军士言语中立刻多了几分敬畏,道:
“军神回了街亭!”
之前刘禅和魏延都关照过不许虐待曹彰,
除了没有自由,其他依然按照大汉鄢陵侯的待遇提供,而且这一路曹彰洒脱粗豪的性子也很对军旅人的胃口,这些军士也多愿意跟曹彰随便聊几句。
这个军士说起太子的时候口气都挺随意,可说起马谡时甚至不敢呼其大名,这让曹彰颇有些好奇。
“怎么,幼常如此厉害吗?”
“嘿,某自街亭来,天下皆知街亭一战,句孝兴将军雪夜袭破张合大军一战成名,可我等皆知,之前马将军以小城为盾,固守多日,更是早早看穿司马懿奇谋,这才让张合饥寒交加,被句孝兴一战而破!”
曹彰在曹真军中就已经听说了街亭攻防战的一些细节。
马谡在这一战中几乎堵住了曹魏的一切奇谋施展的可能,司马懿和张合想尽了一切办法,都被他轻轻挡回。
这个人在守城的时候还特意在旁边的山上埋藏一支蛮兵大破司马懿的投石车阵,连巧匠马均都被生擒。
张合对遭到句扶的偷袭颇为不服,认为句扶不过是一时侥幸,
可说起马谡铜墙铁壁般的防守,他也只能仰天长叹,绝望地表示有马谡在攻下街亭除非倾国而来。
想起当年在邺城共论军事,曹彰心中颇为感慨。
若是当时能把马谡留下,现在也许不会是这种局面。
不过那时候的大魏形势还没有糟糕成这样,谁会知道转眼间……
呵呵,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足下以为,马谡和刘禅谁用兵更胜?”
曹彰还是忍不住抛出了这个问题。
那个军士一阵错愕,心道这种问题问自己一个小兵真的好吗?
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道:
“这还用问,自然是太子。”
“马幼常不是军神吗?”
“是啊,马幼常是军神,可太子……是神啊!”
是吗?
曹彰露出一丝苦笑,继续缓步向前。
说起来,曹彰还是第一次来到冀县,但他从小就听过无数关于这座陇右名城的故事。
在他出生之前,江河日下的大汉朝廷曾经生出过放弃这片土地的念头,
刚懂事的曹彰就立下志愿,一定要苦练武艺,在这片战场上尽情驰骋,绝不让异族践踏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曹操曾经问他,为什么不读经书,只学这种只能杀一人的本事。
曹彰说他的愿望是当一个卫青霍去病这样的大将,驰骋黄沙,纵横杀敌。
至于继承人的位置,他还真没有想过。
只是现在,似乎一切都没有机会。
被俘自己,自己唯一的命运就是在围墙中待一辈子,运气好,刘禅可能还能给他一小块土地做侯国,就像周武王可怜那些商朝的贵族一样。
这么小的地盘,不知道还能不能让他肆意骑马。
关押曹彰的临时功德府是之前梁球的宅院,
梁球因为收容王异、梁双,被判死罪,家人也被迁去种棉花和小麦,他家的宅院也被充公(当然地道已经被堵塞),用作软禁曹彰——
还有之前同样走渭水河谷去上邽的倒霉蛋郭淮。
曹彰和郭淮许久没见,两人脸上都是一副苦涩,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淮按下官的礼节向曹彰行礼,长叹道:
“既来之则安之,刘禅现在稳稳占据上风,君侯不如静观其变。
若是天子不幸蒙难,有君侯在,大魏总不至于绝嗣。”
郭淮现在已经对曹魏未来的形势彻底绝望,
刘禅在这一战中展现出来的料敌先机和战场应变能力实在是太强,他手上紧紧扣住最强的战力,在最关键的时候将这支军队投出去,立刻稳定了局面。
光是这战斗素质就已经超过了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统兵之人。
要不是郭淮顾忌自己在太原那一大家子人,自己都想投入大汉温暖的怀抱。
他劝曹彰还是认清形势,老老实实蹲在这等待大汉和曹魏分出胜负。
曹彰心里当然明白,
可他非常不甘心。
犹豫许久,他嚅嗫道:
“也不是就完全无计可施。
孙权闻说刘禅拿下陇右,必不甘心等死,
若是孙曹两家联手,这天下未必就直接落在了蜀贼的手里。”
郭淮直接翻了个白眼,叹道:
“大魏指望孙权的时候,就是身死国灭的时候了。”
·
孙权听说刘禅拿下了陇右,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陇右啊……
这可是陇右啊。
拿到陇右,张既的覆灭也迟早的问题,
刘禅经营些时日,羽翼丰满,簇拥数万骑兵进攻关中,最差能跟当年马超一样踏破长安。
毕竟长安从西边打比从东边打可容易太多了。
现在孙权酸的简直快质壁分离,同时,他也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危机感。
刘禅以复兴大汉为己任,
在彻底消灭了曹魏之后,他肯定不能允许孙权在江东舒舒坦坦割据一方。
到时候他以远超当年曹操的势力饮马长江,江东这些首鼠两端的世族肯定第一时间把自己卖了,箪食壶浆迎接王师。
别说等刘禅消灭曹魏,单是去年刘备称帝,派遣秦宓来册封孙权为大将军时,江东的不少世族就开始跟秦宓眉来眼去。
尤其是张家的家主张温更是跟秦宓公开讨论了一下天命所归的问题。
秦宓擅长诡辩,一会儿天有头一会儿天有脚,一会儿斗为帝车,表情非常欠揍,可张温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秦宓推崇备至,表示蜀中才子果然名不虚传,以小见大,刘备诸葛亮简直就是一对圣人组合,简直是天下万民的福气。
这让孙权非常生气,最近一直在找机会想把张温弄死。
鲁肃当年说的好,他们本来就是人臣,投降了还是人臣。
孙权这个“至尊”已经被人唤了十几年,若是投了刘禅,最多出入一百多个随从,永远别想回到江东之地。
这是孙权决不能接受的。
别把我逼急了,别把我逼急了!
孙权念念有词,开始飞速盘算起自己的作战计划。
经历了油江口的惨败和晋宗、韩综的反叛之后,孙权在江东差点灰飞烟灭。
可随即的石亭之战,他居然以偏师大破魏军主力,曹魏的精英被揍得屁滚尿流,曹休和王凌翻脸,臧霸也被曹丕夺去了军权去当执金吾。
场面一片大好。
这两年孙权也在品种劝农讲武,恢复自己的力量,已经渐渐恢复到了油江口大战之前的水平。
可惜啊可惜。
之前他响应刘禅北伐,闲的没事去偷了一波广陵,
本来形势还是一片大好,那个以逃跑和被俘着称的魏将常雕也果然不负众望吓得撒腿就跑。
无名小卒张特在城中左右为难,孙权也乐意给他一点压力,让他自己投降。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逃跑将军和无名小卒居然有这样的心思,居然联手坑了自己。
好在孙权发现情况不妙,吸取当年在合肥的经验,果断扔下殿后部队跑路,这才没有遭到太大的损失。
总体来说,他在广陵掠夺了不少人口和粮食,这一仗还是有赚。
但问题是,自己在撤退的路上,常雕这厮居然在岸上纵马狂奔,手上的长矛还挑着吴军军将的兜鍪,喝令孙权下来跟他单挑。
这行为分明是在模仿当年的张辽,可偏偏孙权也没啥办法——
你说孙策带兵的时候除了太史慈之外也没有人有这样的毛病,
为什么等到自己带兵了这些人都嗷嗷喊着要跟自己单挑。
孙权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
他又对荆州起了几分念头。
孙权已经听说大汉大司马、荆州牧、闻喜县侯关羽患病返回江陵——
关羽这臭脾气,要不是实在不行了,绝对不会从前线退下来。
之前刘禅北伐,又从荆州抽调了吴军克星丁奉、邓铜,潘濬也跟随大军离开。
现在糜芳像个没见过钱的鼠辈一样天天沉迷在各种货物贸易之中,自己未必就没有机会……
嘶,不行不行,我们是盟友了,我孙权人品高洁,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不过,念头一起来就再也控制不住,
之前油江口的惨败,完全是因为陆逊这厮出卖军机,韩当又太过愚蠢冒进。
现在韩当死了,陆逊被发配去了交州,
如果东吴的大军继续前进,又怎是油江口的士仁可以螳臂当车。
左思右想,孙权准备招来一个跟他一样人品高洁的大臣好好商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