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刘禅匆匆召来马良,马良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时颇为紧张。
好在听完刘禅所说,他稍微松了口气,冷静地道:
“此事大妙,不过不适合老臣去做。”
“啊?”刘禅没想到马良居然把这样的好事让出去,这不太像马良的作风啊。
马良温言道:
“荆州历来学风不盛,良也远远算不得大儒,此事若是做好,对大汉大有裨益,良怎敢以一己之私耽搁了太子的大事。”
上次的《黄冈密卷》之后,马良认为自己的后人找到了铁饭碗,心情大好之下,总算不像之前一样疯狂安插自己老乡,现在也开始慢慢为全局考量,倒是越来越像一个司空了。
“既然如此,还请司空给我推荐一人主持大局。”
马良笑道:
“本来虞仲翔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他脾气耿直,想来也不会做这种事。
正好傅彦材回到长安,岂非天意,太子不如将此大事授予他,让他好生琢磨。”
傅干啊。
将这等好事让给他,刘禅多有点不情愿,
但自己手下确实没什么能名动一方的大儒,傅干的父亲名声极好,他儿子以后也很有名气,以后大汉富有天下,除了元从故旧,也得给其他后进者一个发光发热的机会,这样才能鼓励更多人到来。
他不再犹豫,立刻叫人通传傅干来拜见。
傅干投奔刘禅之后真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
他本来想去劝说老同事张既投降,
没想到张既抢先一步投降,还跟马超一起大战西域,最后魂归黄土,颇为壮烈。
而关中众世族也并不像陇右世族一样积极反抗大汉,反倒在马良的压迫下展现出了极其驯服的姿态,完全不用傅干出面去做他们的工作。
现在天越来越冷,据说鲜卑也要打过来,现在众人都高度一致,完全不需要傅干搞来搞去。
而且之前他和吴质的骚操作也着实败坏了不少父亲的名誉,他现在的身份尴尬,也不敢找刘禅求官,又不愿意去搞锱铢必究的买卖,只能天天藏在家中深感怀才不遇,每天琢磨着写一些闺怨诗,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被打发过去了。
就在他已经准备立志成为一代闺怨诗大家的时候,家人兴冲冲的跑过来,告诉傅干说刘禅要召见他。
立刻,马上,放下手上的一切事务去跟刘禅见面。
傅干立刻浑身一凛,把手上的毛笔弹到一边。
大好男儿写什么闺怨诗,太子要重用我了。
他匆匆穿戴整齐,兴冲冲的跑去宫中面见刘禅。
他已经预感到迎接自己的肯定是不错的差遣,不然刘禅也不用面见他。
到底是什么?
是让我出使曹魏还是……
刘禅端坐宫中,见傅干到来,也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到让傅干心中惴惴。
他一声不吭的坐在刘禅下首,恭敬地行礼道:
“见过太子。”
刘禅看了看一脸谦恭的傅干,实在想不出他的父亲是坚贞不屈的壮节侯傅燮。
他瞪了傅干许久,看的傅干浑身不自在,谦恭地笑了笑,一时不知道再说点什么。
刘禅清清嗓子,低声道:
“有一桩大富贵要送给彦材。”
“蛤?”
刘禅对科学极其重视,马良为代表的荆州世族也尝到了科学带来的甜头。
荆州等地一直被中原人视为蛮夷,荆州所谓的大儒在中原人看来也就那回事,比对儒学经典的研究,他们肯定比不过祖师爷中原人。
现在荆州众人索性也懒得学,努力在科学一道上积极探索,以在未来争取更多的话语权,反过来让中原人向自己请教。
可就是因为如此,戚金金才向刘禅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科学和哲学都是推动社会前进的重要力量,我以前也很不喜欢后世的腐儒,但好在你这个年代的儒者还颇有担当天下的理念。
科学这东西不是人人都能学出大道,终究还是需要人按照一定的理念治理国家,儒家的微言大义只要稍稍改造,符合潮流,在未来一定能更加强大。”
刘禅现在的文教几乎全点在科学一道上,之前荆州、益州的考试也以科学为主,这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满,诸葛亮发现之后,已经开始着手改变考试的范围,在考卷中增加一些经义。
而刘禅现在要做的,则是改变一下经义的面貌。
他给傅干开了一罐可乐,两人一人呷了一口,气氛稍稍平稳了一些,刘禅开口道:
“不知彦材可认识摸金校尉、发丘中郎将……”
噗!
傅干立刻把一口可乐狂喷出去,
他惊恐地拜倒在地,颤声道:
“太子,我什么也没做,我什么也没做啊。”
傅干虽然品格远远不如他父亲,但盗墓这种事情他肯定还是不会做出来的。
他还以为自己之前坐镇关中,有人风言风语说自己参与了毁坏帝陵的活动,
这可真没有,真没有,这种事还能随便污蔑我,真是没有天理了啊。
刘禅呵呵一笑,见傅干诚惶诚恐的模样,让他淡定一点:
“彦材人品高洁,自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只是我前几天拜祭祖宗陵寝,想起一个故事,想跟彦材参详一下。”
当年七王之乱平息之后,汉景帝将刘表和刘焉的祖宗刘余封在了鲁国。
刘余在扩建自己宫殿的时候,从宫殿的墙中取出了躲过秦火的不朽巨着《尚书》(古文),这篇巨着被人从东土大济南带回长安之后立刻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和之前口口传抄的今文《尚书》互相对照,将德治的观念播洒向人间,有非常大的文献意义。
不止如此,
汉景帝时期的考古工作成绩对大汉产生了非常深远的影响。
继东土大济南出土《尚书》之后,学者公羊寿整理了一下战国时候的祖宗公羊高口头传下来的文献,弄出了讲究大复仇、大一统、大义灭亲的不朽巨着《公羊传》。
《公羊传》的出现正好指导了后世武帝时的对匈奴作战和积极的开疆拓土,鼓励一代代儒生学好武艺保卫大汉。
若是后世明清的大儒来到这个年代,一定会被众多武德充沛,辩不过就上手的大儒震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而汉武帝时期武德过于充沛,引起了许多人的强烈不满,于是在武帝时期不受重视,讲究皇权无限、礼乐教化、宗法情谊的《毂梁传》异军突起,成为了时代的主流,并在后世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狠狠压制了公羊一派。
刘禅缓缓讲完,眼巴巴地看着傅干,认真地道:
“听完这些故事,不知彦材有何感悟。”
“有!”傅干直起腰杆,肃然道,“太子的意思是,当年旧学皆为开汉伪作,并非当年圣人所做,当罢黜百家,独尊科学,以正本清源,还天下……呃,不对吗?”
刘禅:……
好歹是读圣贤书长大的,你要不要这样啊。
无奈之下,刘禅只好循循善诱道:
“难道彦材家中,就没有传世孤本,祖上也没有什么流传经义匡正学问?”
“没有。”傅干义正言辞地道,“秦火之后,所谓经书都是口耳相传,不足为凭,臣家中岂有此等文章。”
“咳,实不相瞒,
昊天上帝尝言:儒科并重,方为王霸之业。
如今大汉将兴,孤正欲遍寻古代圣人学问为王道,科学为霸道,共创不朽之基业。
足下家中就没什么上古先秦时传下的经义文章?”
见傅干还是小心翼翼不敢说话,刘禅低声道:
“这个可以有啊。”
“这个……这个真没有啊……”傅干哭丧着脸道。
西汉那会儿从墙壁里挖出来点上古时期的竹简,说这玩意是当年逃过秦火的圣人学问还说得过去。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除了挖先人大墓,你上哪去找什么上古时期的珍贵着作。
怪不得刘禅一开口就是问摸金发丘……
傅干一开始还觉得刘禅占据中原之后准备任用荆州世族打垮中原,然后彻底将这一堆儒道扫进垃圾堆。
没想到听刘禅的话音,他还是准备给儒学一定的生存空间,让它和科学一起生存,共同引到大汉的发展。
能随时代变化而变化的儒学才是好儒学,
刘禅想跳出《公羊》和《毂梁》的框架,将大一统中描述的天下概念扩大,鼓励忠君报国的同时鼓励接受其他学派的思想并加以利用,争取做到以儒学为体,科学为用,在基本的价值观之下利用科学创造出不一样的世界,在科学发展的过程中也让儒学的思想更加完善先进。
在这过程中,他还要把自己的私货夹带进去——
世界是可以认识的,认识世界的目的是为了改造世界。
而在改造世界的过程中,实践是最有效的方式。
寰宇万物,不只是用神秘论和天神论解释,为什么会打雷下雨,为什么有冬和夏天,一切都可以用原理来解释。
原理的探索虽然缓慢艰苦,但只要坚持不断的实践,以后的世界就会不断向更美好的世界前进。
这一篇篇巨大的理论之前刘禅在阅读那五本破旧的小册子时已经颇受震撼,不过因为他的年龄和意识的局限,他理解的并不深刻。
这次戚金金说起,刘禅似乎对这一套套繁复的哲学套路有了不一样的认知,甚至他感觉自己现在都像一个大儒一样充满了对世界的不一样解读方式,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些东西传播开来,让更多的人了解。
理论上,刘禅可以组织一波天下大儒来为这种思想找论据和背书,
但众所周知,现在天下真正的大儒都集中在中原那一代,他们也有自己的基本盘,一时半会不会为刘禅效力。
于是,刘禅就想了考古的办法。
我从“古书”圣人的只言片语中得到论据,大家都是圣人的弟子,你们自然要听圣人的。
好办法,挺厉害,太子是怎么想出这种法子的。
不过我傅干身为圣人的弟子,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刘禅见傅干似乎还是不理解自己的苦心,慢悠悠地道:
“我已经叫司空出去传说,是彦材在孤面前以大义教孤,孤这才便求民间孤本,昌盛圣人学问。
不知道说到这,彦材有没有想到什么?”
“蛤?”
傅干怔了怔,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跳到了这方面。
我……
是我教太子学儒?
哈哈,还有,还有这种事情?
“太子,我突然想起来,家父确实藏了一卷孤本,我这就派人搜索,一定早日呈报到太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