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药园,木屋。
清儿已经熟睡,只是偶有梦呓,娇躯频颤。
封逸坐在她的床边,右手被她紧紧握着,掌心里满是汗水。
沉思许久,封逸才终于接受了清儿是鲛人的事实。
“怪不得她一直都无法修炼。”
至于之前清儿为何没有化作鲛人本体,想来应该与师父辛黎有关。
可为何现在又突然化作了鲛人本体?
封逸推测,应该是清儿已经成年,她身上某种压制鲛人血脉的秘术逐渐松动,才会如此。
想通了这些,便不再过分纠结。
不管她是人,亦或是鲛人,她始终都是自己的小妹妹清儿,这是不争的事实。
自己身为公子,又是哥哥,自然应该好好保护她,让她不受任何伤害。
可鲛人毕竟也是妖,身上的妖气是祛除不掉的。如果一不小心被其他武者闻嗅到,清儿岂不是危险了?
封逸心下担忧,沉思片刻后,忽然心生一计。
当下轻轻挣开清儿紧握着自己右手的手指,迈步来到自己的床边。
自床下拿出一个一尺长,半尺宽高的红木药箱。
此物是师父当年所用之物,里面也都是师父离去时留下的‘遗物’。
一个巴掌般大小,通体漆黑的圆形小鼎;一本纸页泛黄的线装手写行医心得。
师父辛黎,不仅仅是淬体六层武者,更是邻近九宗三城,有名的神医。
同时也深谙炼丹之道,故而才能力压郑大虎,博得龙隐宗大长老之位。
也正如此,才会被郑大虎记恨在心。
辛黎的秘技‘追风刀法’、‘燃血秘术’都被封逸完美继承,他的高绝医术封逸却只学了个皮毛。
但是那独特的炼丹术,封逸却是掌握得分外娴熟。
拿起黑鼎,放在一边,继而翻开行医心得,找到记录了丹方的一页。
封逸逐一看去,眼中陡有明光闪过。
“找到了。”
辛黎因为失忆的缘故,自身所掌握的诸多丹方都没有记录下来。这一页纸上,只寥寥记载了四种丹药的炼制方法。
一是疗伤丹,乃不入品阶的凡药,但是药效奇佳。
二是解毒丹,与疗伤丹类似。
三是聚元丹,是实实在在的一品玄丹。
只是因为炼制所用的药材极为珍贵,加上辛黎已然离去,龙隐宗上下再无技艺高超的炼丹师,所以才炼制不出成品聚元丹。
以那些炼丹师的粗劣手段,至多只能炼制出小聚元丹这种不入品阶的修行丹药。
但便如此,也珍贵非常。
第四个丹方名叫‘人神共愤’,是一种捉弄人的奇门丹药,同样也不入品阶。
丹名人神共愤,效果也是人神共愤。
只因此丹奇臭无比,一经沾染,臭气便会攀附上身,三天之内不可消除。
以辛黎的为人,自然不会闲着没事炼制这种丹药。至于丹方,也不是辛黎主动寻到的。
而是曾经有一位宗门弟子,与郑彪结怨,心里气愤不过,便来请求辛黎帮忙炼制一枚人神共愤,好去捉弄郑彪。
辛黎自然没有给他炼制,丹方却是被他记了下来。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然还给记录在了行医心得上。
封逸曾偶然瞥见过一次,彼时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忽然想起,顿时觉得此物有用极了。
为什么有用?有什么用?
自然是为了掩盖清儿身上的淡薄妖气。
臭气不同于其他气味,即便十分引人注意,也没有人会傻到去仔细辨别分析。大多闻到之后,便会立刻摇头避开。
只是封逸又犯了难,因为他手里没有足够的药材。
“去药斋索取?”
想了想,摇头作罢。
以封逸目前的身份,即便去了药斋,管事也肯定不会任由他取药。
思思想想,不觉夜已深。
白日里修炼耗费了不少的心气,又因为清儿的事情而忧心了半夜,此时的封逸早已心力交瘁,疲累难当。
想了一会后,暗道:“罢了,明天去药斋抢一些回来便是。”
心念既定,便收好了药箱,倒头睡下。
一觉睡到次日日上三竿,封逸方才大梦初醒。
清儿正在院子里忙碌洗衣,神情有些低靡,眼眶还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
“小丫头,洗衣服呢。”封逸走出房门,没话找话。
清儿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嘴不言,继续洗衣。
“别难过了,在公子眼里,你永远都是小丫头清儿。”
封逸揉了揉她的脑袋,和声宽慰。
不说还好,一说,小丫头立马放声痛哭。
封逸无奈至极,只好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她。
约么半柱香,清儿才缓慢止住哭声。
“怎么?哭累了,歇会?”封逸调笑。
清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白了封逸一眼后,啐道:“讨厌。”
眼见烦忧稍去,封逸拍了拍干瘪的肚皮,抱怨道:“好饿啊,也没人做饭来吃。”
“做不成了,米粮都被耗子给糟蹋了,全是尿骚味。”清儿将衣服晾晒起来,探手撩拨额前散乱的发丝。
“这死耗子,真他娘的该杀。”封逸佯装暴跳,骂骂咧咧。
清儿放下木盆,说道:“公子说脏话,回头我告诉大长老去。”
说罢,才想起大长老已离开了三年,不由得心起哀伤,连忙垂下了头。
封逸心中虽也泛起思念之情,却只能强装不觉,笑道:“好好好,以后不说了,真是个爱告状的臭丫头。走,本公子带你下山买米粮去。”
主仆二人,欢笑着走下隐龙山。
途中,清儿好几次欲言又止。
封逸知她要问什么,想解释,最终还是忍住了。
山下城中居民过万,都是些不能修炼,或没有钱财支撑修行的凡俗之人。
小城不大,横长十里左右,位于无风崖正南,龙隐宗与榆林宗所辖范围的交界处。
因为清儿身上妖气的缘故,封逸买完米粮后,便带着她匆匆回返。
小丫头很懂事,并没有吵闹着玩闹闲逛。
似乎她也明白了一些什么。
刚走过一条繁华的街道,忽然迎面撞上了熟人。
沈璇。
她依旧身穿黑色劲装,打扮得犹如男儿模样。腰悬长剑,飒爽英姿,十分美丽之中,更带有三分英气,三分豪态。
因为有了那一夜的邪灵之变,清儿与沈璇似乎又拾起了儿时的友情。
而今陡见,便直接舍了封逸,小跑着迎了上去。
“沈姑娘。”
沈璇轻轻一笑,“刚才还在说你家公子,没想到现在就遇见了。”
她的身旁,站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少女,同样腰悬长剑,束发在背。面莹如玉,俏而不俗,英豪虽有,却更比沈璇多了三分女儿柔态。
那少女此时正歪头打量着清儿,目光闪变,鼻翼微抖。
封逸暗道不好,连忙跑上前去,将清儿拉了回来。
先看沈璇,再看那白袍少女,眉头微皱,心起担忧。
“疯牛,你……没事吧?”
沈璇白了封逸一眼,似乎对他拉回清儿的举动很是不满。
还不待封逸回话,白袍少女已移来目光。
一番打量过后,眸中泛起了鄙夷之色,挑眉道:“表妹,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龙隐宗少主?封……什么来着?”
“封逸。”沈璇点头提醒,同时冲封逸介绍道:“这是我表姐,公孙怡。”
“哦对,封逸。你不是说他修为精深,战力无双么?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啊。”
公孙怡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鄙视,言语无状,话露锋芒。
封逸依旧皱眉,却不是因为对方说话难听,而是在斟酌对方有没有嗅到清儿身上的妖气。
“咳咳……”沈璇干咳两声,以化解此时的尴尬。
正准备解释说封逸的丹田被自己偷袭毁去,修为散尽已成凡夫,却听清儿发出一声不满的娇哼,说道:“这位公孙小姐,你与我家公子不过初见,又怎知公子他不是修为精深,战力无双?”
公孙怡挑眉看了一眼清儿,“不人不妖,孽畜。”
“你,你,你……”
清儿好不容易才从自己不是人的恐慌中超脱出来,却没想到这才一下山,便被人一眼识破了身份。
方刚筑起的心里防线顿时崩塌,浑身发颤,眼眶泛红。抬手指着公孙怡,却只连说三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什么后话。
封逸双眼微眯,神情陡转阴冷。
“她果然闻到了。”
扭头看了一眼清儿此时的状态,心中的怒火腾然而起。
“嘴贱!”
一声怒喝过后,猛地飞扑上前,甩手便朝公孙怡的左脸打去。
大半个月之前,他只当清儿是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妹妹,与宗内的其他女弟子一样。
但当少主之位被废除以后,他才蓦然发现,原来清儿并不只是一个小跟屁虫,而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昨晚,清儿现出了鲛人本体,封逸对他的情感再一次起了变化。
看着她埋头在自己的怀里无声抽泣,封逸已暗暗发誓,此生无论如何,也要保她安全,让她快乐无忧。
不知不觉之中,这个小丫头,已成了封逸心中的逆鳞。
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封逸近段时日一直在习练八卦游龙掌,这一巴掌打出去,不自觉地便用上了此八八六十四掌中的一招。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公孙怡竟只冷蔑一笑,轻轻一个侧身,便巧妙地避了开去。
与此同时,猛出右脚,径直前踹。
封逸的八卦游龙掌习练得并不十分纯熟,招式之间的变化也没能达到圆润流畅之境。一掌既出,招式还未用老,自然来不及收招抵挡,只能咬牙提气,硬受一脚。
没有踢倒封逸,公孙怡颇感诧异,旋身过后负手而立,撇嘴道:“还真有些本领,倒是小瞧了你。”
两人忽然动手,各出一招,只在瞬息之间。莫说是清儿,便是沈璇都没能反应过来。
眼见封逸一拍胸前衣衫,还要冲上前来再战,沈璇顿时大急,连忙喊道:“疯牛,你别瞎闹,我表姐可是位列玄榜的高手。”
“管她什么狗屁玄榜高手,胆敢辱我清儿,就该打。”
封逸脚踏八卦方位,化作黑影揉身而上。
待抢到公孙怡近前,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叉开,弯曲成爪。指关节处噼啪作响,径取其下腹丹田。
此乃龙隐宗人阶下品武技‘鹰爪手’,威力不凡,封逸打小就练,早已臻至化境。
公孙怡眼见‘鹰爪’遒劲,搅动得劲风飒然,不由得略感惊讶。
刚才那一脚,她自以为已试出了封逸的深浅,心中暗做计较,顶天了也就淬体三四层的修为,比较自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但看这鹰爪之势,竟然凌厉刚猛到了这种程度,“这封逸的战力果真了得。”
她虽是女儿身,却也是武道中人,更是位列玄榜的少年高手,自然没有寻常女孩儿的娇柔羸弱。
遇到外功高手,不自禁便起了争强好胜之心。
当下高声赞道:“好功夫!”,继而右手并指成剑,猛戳封逸手心。
指爪相交,剧痛自掌心直入封逸心房。他却咬牙坚忍,手指收拢,死死扣住了公孙怡的右手食中二指。
运力向后一拉,继而左拳下勾,再攻其下腹丹田。
“好个疯子,招招必杀,端的狠辣。”
公孙怡心头有气,右腿弯曲微抬,以膝盖挡住封逸左拳。顺着右臂上传来的拉扯之力,旋身闪进了封逸的怀中。同时反手一个肘击,正中其前胸。
这一击,用足了淬体八层修为的强悍巨力,封逸焉能抵挡?
“噗呲”一声,闷血夺口喷出,仰面朝天,径直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