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隐宗的马厩建立在山脚处,之所以不设立在山巅,一是登山困难,马儿吃力。二是马粪污秽,容易浊了山巅空气。
封逸自马厩中牵出一匹脚力上佳的红鬃马,抱着清儿翻身跃上马背,循了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此番血战,他负伤不重,之所以如此虚弱,只是因为燃血秘术强行擢升战力的缘故。
有疗伤丹下肚,封逸耗尽的体力精神渐渐恢复了一些,控马倒是无虞。
不一时,主仆二人便飞驰出了龙隐宗地界。
刚入山野,封逸便勒马停了下来。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人迎风而立。
沈落枫。
封逸眉头微皱,紧盯着沈落枫。
对方则微微一笑,说道:“封逸小友莫忧,本尊只是来为你送行的。”
对于沈落枫,封逸颇有好感。
一是因为他曾在高台上直斥穆秋柏与郑家众人的所作所为。
二是他率先开口,道出了三年前师父辛黎被郑大虎等人逼迫陷害的往事。
他若不提起旧事,封逸怕是永远也不可能得知,师父当年竟然有如此遭遇。
沈落枫如此样人,当是磊落汉子,倒不虞他会趁火打劫。
封逸翻身下马,抱拳躬身,“多谢沈宗主。”
沈落枫笑了笑,探手入怀摸出一个腰囊,甩手丢给封逸。
“里面有十枚淬骨丹,十枚小聚元丹,以及疗伤解毒等丹药各二十。”
封逸面露疑惑,不解地望着沈落枫。
后者抬手一笑,“受人之托而已,封逸小友莫要多虑。”
“沈璇?”封逸疑道。
沈落枫不置可否,“那宏良上人乃通玄大能,小友即便战力无双,修为不凡,怕是也很难与他抗衡。”
说着顿了一顿,而后接着说道:“若想让通玄大能心有忌惮,不敢冲你下手。小友该当去四品势力,或五品势力寻求庇护。以你的天资,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如烈阳一般耀眼的存在。”
说罢,转身便走,潇洒至极。
封逸拿着腰囊,站在原地。
“公子,快问问他沈姑娘的下落。”清儿坐在马上,急切催促。
她虽然一直住在后山药园之中,却也听说了榆林宗之变,沈落叶之死,以及沈璇失踪的事情。
结合封逸那日回返后的黯然神情,小丫头更加确信,自家公子对沈大小姐是有情感的。
封逸扭头看了一眼清儿,挑眉道:“问她下落做什么。”
“去找她啊。”清儿小脸微沉,已知封逸之心。
“沈姑娘离去,或许事出紧急,所以才没有跟您辞行。”
见封逸的神色有些转缓,忙接着说道:“机会就这一次,以后浩渺夷洲,苍茫无疆,您再想找她可就难了。”
封逸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是他脸皮薄,也不是他心中无沈璇。
只是他另有打算。
宏良上人的威胁,如浓雾般时刻笼罩在心底,不解决,难得心安。
如果此时去寻找沈璇,即便找到了,也必定会连累到她。
摇了摇头,翻身上马。
“公子……公子您真是的。”清儿气急,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封逸不言不语,催马前行。
也不是在漫无目的的随意策马,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关于前途,关于清儿,也关于师父辛黎,和父母的仇。
前途暂不必说,他身拥《大悲赋》此般特异玄功,不仅修炼方法与寻常功法不同,连对修炼资源的需求,也比寻常玄修低上很多。
即便不加入任何势力,只做一个散修,也能维持进步,终入玄修大道。
只是宏良上人之事,需得斟酌。
要想让通玄大能心存忌惮,不敢报复,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努力修炼,只要晋身通玄境,自然不虞宏良上人的报复。
二是寻求高品级势力的庇护。
无疆世界的势力划分对应玄修九大境界,也分九品。
如龙隐宗、榆林宗、烈阳宗、天叶宗等,都只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一品末流势力。
宗门内修为最高之人,也不过是淬体境的武者而已。
而晋升为二品势力的条件,便是宗门内至少有三人,修为突破至内息境。
三品势力则是宗门内至少有三人突破至通玄境,以此类推。
宏良上人乃通玄境大修,且晋身通玄数十年,想来应该是通玄中后期修为。
如此高绝的修为,如三玄城那样的三品势力,根本就不敢得罪。
毕竟一个有宗族拖累,一个独来独往,无所忌惮。
常言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如此。
若想高枕无忧,至少也得寻求四品势力的庇护。
可是方圆千里之地,就只有三玄城、固阳城、白安门等少数几个三品势力,何来四品势力?更莫说五品势力了。
细思细量,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距离已超过了千里范围。
东南方向一千五百里外,横渡谪仙江,便有大城一座,名唤临江城。
临江城本身并不是哪一方势力,也没有城主府的存在,不过临江城内却有三大五品势力坐镇。
天剑宗、霸刀门、四海盟。
此三大势力,在夷洲金族西境,已然是庞然大物般的存在。若得其中之一赏识,宏良上人当不足为惧。
世上并没有什么无法突破的困局,主要在于你自己愿不愿意去尝试突破。而且当自身力量有所不足时,还必须要学会借力。
通玄大能宏良上人的威胁就是封逸此时所面对的困局,而盘踞在临江城内的三大五品势力便是他需要借助的外力。
逃跑并寻求庇护并不可笑,也不是怯懦的表现。
明知不可敌而敌之,那是愚蠢,那才最可笑。
确定了此行的目的地,封逸却又想到了别的问题。
清儿。
五品势力可不同于龙隐宗那样的一品末流势力,清儿若是出现在其中,鲛人的身份必然无可隐瞒。
封逸眉头深锁,沉吟后先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又想师父辛黎,师父究竟死没死?
不管师父是否健在,待得有了自保之力,必须要深入灵雾山脉之中,去寻找一番。
哪怕只找到一堆骸骨……
封逸不敢多想,再思父母之仇。
那红发女人修为之高绝,已然超出了封逸的想象。
他却并没有因此而生出丝毫放弃复仇的念头,反而将仇恨深埋心底,时刻提醒自己,努力修炼,努力变强。
师父之事与父母之仇还很遥远,且说当下。
马走如飞,待午牌初翻,已往东南方向奔出了百余里。
红马虽健,却也难以接连不休地长途奔走。
到得此时,已经口吐白沫,疲累不堪。
前方出现一条小溪,封逸勒马停身,跳了下来。
艳阳当空,天上地下皆是一片明煌煌。只是山野倥偬,偶有狼嗥猿啼,惊得清儿忍不住瑟瑟发抖。
封逸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莫要害怕。
继而走到小溪旁,鞠水解渴过后,跳入溪中,清洗身上的血污。
一边清洗,一边思虑清儿之事。
最终,封逸咬牙暗忖:“她是我唯一的家人了,绝对不能因为我自身的安全而让她身陷险地。算了,临江城不去了。”
言念及此,心中豁然一轻。
再看清儿,心底里已无丝毫愧疚之意。
“清儿,如果有一天来了个很强的敌人,公子打他不过,你会害怕吗?”
封逸站在溪水中,问道。
清儿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怕。”
“为什么不怕?”封逸鞠水洗脸。
“因为有公子在身边。”清儿走到溪边,真挚回答。
“如果我先被他打死了呢?”封逸再问。
清儿紧盯着自家公子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清儿就陪着公子一起死。”
秋风里,携裹着秋草落叶的淡淡香气。
掠过了两个少年人的身躯,将清儿身上淡淡的妖气,与封逸身上的男儿豪气融在了一起,此生再也难分。
……
灵雾山脉外围,镇关山半腰,山洞中。
“师父……”
郑淮跪地哭诉,将龙隐宗之变尽数说了。
他的身前石台上,一位满脸鸡皮的枯槁老朽盘膝而坐。所剩不多的一绺头发被自洞外吹进的夜风卷起,忽左忽右地摇摆不停。
“哼!那穆秋柏真他-妈的废物,白活了那么一大把年纪,竟然被一个小娃娃打杀了。”
枯瘦老者正是通玄后期大能,宏良上人。
“还请师父出山,为徒儿报仇雪恨。”郑淮叩首连连,泣不成声。
宏良上人白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随即悄然隐去,化作了慈祥师长的轻柔神光,“徒儿莫哭,一切由为师与你做主。”
正此时,一道兽吼自镇关山后的灵雾山脉深处轰然响起,如龙似虎,震天动地。
宏良上人神色陡变,倏忽化作一道劲风卷出山洞,停身在洞前平台上,侧目西北望。
“终于要动手了吗?”
……
溪畔,清儿神色苍白,斜望西北,“公……公子……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在叫?”
封逸跳出小溪,记忆浮动,似乎对这道冲天兽吼颇为熟悉。
究竟在哪里听到过?
思思想想,心下恍然。
“是了,三年前的端午夜。”
那一夜,师父辛黎独立木屋门前,遥望西北天际,呢喃自语。当此时,不正也有这样一道冲天兽吼响起?
“灵雾山脉深处,究竟发生了什么?”
封逸低语呢喃,奈何兽吼惊得山林纷乱,百兽仓惶,群鸟嘶鸣,乱糟糟之中,清儿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五老,还有吃的吗?”
主仆二人正各有所疑之时,一道憨厚的声音乘着兽吼禽鸣的缝隙传了过来。
回头望,但见一老一少,一胖一瘦两人分前后自不远处走来。
少年人胖,至少不下三百斤,一身横肉,满面废油,两只还没有绿豆大的眼睛被肥肉挤在了淡眉下,闪烁着饥饿的光芒。
老者瘦,弯着腰,驼着背,一身粗布麻衣,满脸疲累风尘。
胖子在前,老者在后。
闻听胖子此言,老者鸡皮堆叠的脸面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少爷,咱们这刚出门半个月,盘缠就都被您给吃光了。这,这,这……老奴我午饭也还没吃呢。”
胖子横眉停步,“出门前二娘偷偷塞给你不少金票呢,我才吃了多少?怎么可能就吃光了?”
说着,已上下其手,在枯瘦老头儿的身上胡乱摸索起来。
老头儿愁眉苦脸,却也无可奈何。
摸索了好一阵子,胖子无有所获,顿时大感愁苦,“我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啊,盘缠怎么就花完了呢?”
老头儿面皮颤动,“没吃什么好东西?那醉仙居的聚元牛鞭,万贯楼的还元腰花,百味堂的冰莲羊睾……”
“这也不值多少钱啊……”胖子歪头噘嘴。
老头儿肝疼肾胀。
不远处,清儿抿嘴偷笑,封逸挑眉凝眸。
“少年好体魄!”
似乎听到了清儿没能忍住的‘咯咯’笑声,胖子抬头来看,顿时小眼放光。
“啊哈,马儿。”
封逸错愕,清儿紧张。
胖子却已小跑着来到近前,绕着累趴在一旁的红鬃骏马不住打量。
一边打量,还一边自言自语:“五老,你说马睾好吃吗?”
老头儿背着大包裹,呼哧呼哧追了上来,一边喘息,一边哎呦摆手,“少爷呦,这马是人家的,你可别乱打主意。”
说着,扭头冲并立在一旁的封逸二人歉意一笑。
黄牙上挂着两条翠绿菜叶,沾染了口中浓痰,碧光荡漾。
胖子浑不在意,摆手摇头,“相逢即是有缘,再说了,马睾有两个,我就吃一个,也不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