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眉头微皱,冷哼一声,斥道:“无鳞蠃虫,安敢冒犯我族圣女?”
一语出口,一股强横劲气陡然自老者的体内冲出,拍打在封逸的身躯之上,将他震出水面,直直地摔在岸边碎石枯木间。
老者已弯腰抱起了水中的清儿,神情不无激动地看着她,自语呢喃:“圣女,老奴寻您多时了,咱们回家,回家……”
唠叨着回家,老者身躯一闪,便欲冲天而起,向南急飞。
但正此时,忽有数道流光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目标所向,正是老者的所在。
老者环看那数道流光,面色微变,目露寒煞,“一群贪得无厌的卑贱蠃虫,真当某怕了你等?”
语出如雷天地惊,老者猛踏水面,倏地化作鲛人本体。
白鳞,鱼尾,怀抱清儿。
也不见他如何施法捏决,十八条体长超过十丈的巨大水龙,轰然自河流之中冲出,昂首向天,复分散八方。
每两条水龙迎战一道流光,只一个冲击,便震得流光溃散,内中玄修大能如断线纸鸢一般,急速落地。
老者露出一抹鄙夷讥笑,抱着清儿,在十八条水龙的保护下,扶摇而起,腾云南下。
流光散而又聚,九人再度凌空,辨明了方向后,急追往南。
这一切,都被封逸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
他很震惊,也很欢喜。
震惊的是老者竟然有如此神通,能凭一己之力击落九位可以腾云驾雾的玄修大能。
通玄者,至多能凌空飞渡,竭力腾跃数丈或数十丈,继而力竭,需要再度落地借力,才能继续腾跃。
而腾云驾雾却是不同,那是飞,如鸟儿一般自由翱翔于天际。
如此大能,该是什么修为?
封逸不知道,也无暇多想。
欢喜是他听到了老者的话语,也看见了老者的鲛人本体。
“他也是鲛人,是清儿的同族,应该不会伤害她。不,不是应该……他喊清儿做圣女,肯定不会伤害她。”
清儿安全无虞,封逸便再无牵挂。
挣扎着直身而起,凝视天南,水龙在前,流光在后,不一时便消散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封逸深吸一口夜间的清凉空气,收回了目光,再看远离河岸的秋木丛林。
二十丈外,一片狼藉,枯枝落叶、碎石烂泥之间,王宏良残破的身躯安静地躺着。
宽大的黑袍早已在水龙的冲击下破碎成布缕,经受不得夜风的吹拂,纷纷化作黑蝶,飘扬远去。
封逸捡起了王宏良遗落在乱石泥泞间的血色长剑,阴沉着脸,眸中血光闪灭,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前来。
“通玄大能……哼!”
一语甫毕,血剑已斜挥斩下。
通玄大能王宏良,身首异处,魂归虚无。
封逸长出一口气,逆运燃血秘术,萎靡倒地。
沉重如山岳般的虚弱感,携裹着排山倒海之势袭上心头,封逸再也坚持不住,歪头昏死了过去。
西北远天,兽吼禽鸣此起彼伏,兽潮所引发的轰隆爆响在逐渐逼近。
封逸浑然不觉,他依旧在安静地沉睡。
体内,破损的丹田中,沉寂已久的怨煞之气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反噬宿主的可能性,尝试着涌出丹田,缓步朝心房逼近。
刚至绛宫所在,忽闻龙啸声起。
一股狂暴至极,且蕴含足以焚尽天下万物的火属气息的元力倏地自绛宫内冲出,给予怨煞之气迎头痛击。
怨煞之气奋起反抗,却终究力怠,被携裹着真龙神威的火属元力逼退至中庭穴。
龙啸再起,火属元力再度冲锋。
怨煞之气一退再退,最终只能带着不甘,带着疲累,重回破损的丹田,蛰伏其中,沉寂萎靡,再也不敢妄图兴风作浪。
绛宫内,还未复原如初的心火之气内里,那一点元力精华看似萎靡,却只一沉浮、一旋转、一闪灭,便又充盈了一些。
它自顾旋转,不需要吞噬封逸体外的漂浮元气,好似已化作了封逸身体的一部分,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逐渐复原至盈满状态。
这是大悲赋的玄奇,封逸此时所了解的还不是太多。
浑浑噩噩之中,似乎觉得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疲累稍去,封逸缓慢睁开双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无边的黑夜,满天星斗不见了,月儿也消失在了厚重乌云之中。
天地如在幕布的笼罩下,无光亦无华。
轰隆之声越来越近,大地的颤抖也越来越频繁。
封逸深吸一口气,内察己身,内伤虽然还未痊愈,耗损严重的精血与心火之气虽然还未恢复,好在元力精华已复原如初。
生出丝丝精纯至极的元力,汇聚于血肉之间,驱散了疲惫,让他足以撑地坐起。
放眼西北望,一看之下,不禁骇然大惊。
“卧槽!”
封逸脱口惊骂,再也顾不得自身伤势如何,猛地一跃而起。
起身后,头脑依旧晕眩。再看前方,十里外,烟尘四起,万兽狂奔,群鸟腾飞,声势浩大如浪潮狂涌而至。
转瞬之间,距离已拉近至八里。
兽潮,终究是来到了。
封逸如海中孤舟,被兽潮所卷起的劲风吹动,飘摇欲倒,孤苦伶仃。
万兽身上所散发的无边凶戾之气扑面而来,封逸牙关打颤,连双腿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他不敢在多做耽延,看了一眼脚边王宏良的残尸后,弯腰探手,拽下了他悬挂在腰间的玄囊,以及紧握在左手心中的金黄色小钟。
继而提着血色长剑,竭力运起了轻身功法,朝着天南狂奔飞逃。
他的速度快,兽潮的速度更快。
最先追上封逸的是满天飞禽,它们双翼急震,体型有大有小,种类有鹰有雁,亦有雕有鹤。
乌压压一大阵,携裹着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之意的凶戾妖气,疾冲南下。
好在它们都疲于奔命,并无一雕一鹤有那闲心,去刁难奔跑在山林草木之间的封逸。
也正因此,封逸才有机会思虑最佳逃生路径。
兽潮的源头是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群兽仓惶,自西北至东南,所到之处万物化齑粉。
若再继续往南逃,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但扭头回望,兽潮浩荡如浪涛,宽不下百十里,便是再折道往北、往东,或往西,都来不及了。
为今之计,只能继续保持南下,只能寄希望远离了灵雾山脉后,群兽的慌乱会缓慢消减,兽潮也会渐渐平息。
第二波追上封逸的是万千虫豸毒物,它们虽然体型微小,但论起来速度,却是比那些修为较它们更精深,更浑厚的妖兽要快上许多。
并且山石草木对它们的阻力也要小上许多,只需要认准了草木缝隙,便可以一直狂奔个不停。
狂奔的虫潮沸腾已极,与满天飞禽一样,没有一条毒虫毒物注意到封逸的单薄身影。它们争先恐后,生怕晚了一步便会堕入无尽深渊。
飞逃之时,封逸忍不住再次回望身后。
夜幕依旧在,只是正随着毒虫毒物的奔逃而剧烈地波动着,似乎下一瞬间就要随风消散。
“啊呜……”
远山再度响起兽吼之声,是高阶异兽的吼声,带着伤痛与愤怒意味,势比惊雷,撼天动地。
收回目光,已有一头身姿矫健,奔行迅捷的花豹自封逸的身旁冲过。
封逸骇然失色,飞禽与虫潮倒还无甚,毕竟飞禽在天,而毒虫毒物大多体型不大,即便成群结队,也难以形成特别巨大的冲击力。
兽潮却不同了,千万妖兽死命狂奔,便是厚达五尺、高三丈的伟岸城墙也能在顷刻之间被冲垮成一片废墟。若是直面兽潮,必然难有活路。
封逸在跑,山野之中的百万妖兽也在跑。
“呜呜……”、“啾啾……”、“莽莽……”
一道道兽吼禽鸣之声不断响起,或远或近,或东或西。凭着声音的远近强弱,封逸大致推断出,距离自己最近的妖兽只有两里地不到。
两里地,对于一个寻常人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距离,但是对于那些能飞天遁地,能使用妖力神通的各阶妖兽来说,不过是三五个闪转腾挪罢了。
“凭我此时的体力,不管怎么跑都肯定是跑不过妖兽的。得找个地方躲避起来,要不然真会被它们给踩死撞死。”
心念转变之间,封逸昂首环视身周,却遗憾地发现四周根本就没有什么安全的藏身地方。
“他妈的,这该死的兽潮。”
转念又想:“不对,不能怪兽潮。妖兽的智慧不如人类,它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发动兽潮来破坏人类世界的安宁。要怪就只能怪那些无故招惹高阶异兽的人类玄修。”
越是着急,心就越乱,封逸一个不注意,被一根枯枝绊住了右脚,顿时摔了个狗吃屎。
摔倒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跑到了一片沼泽地中。身下是湿软且臭气熏天的淤泥,里面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妖兽毒物的尸体。经年累月下来,尸体腐烂与污泥融为一体,那恶臭真是没得说。
封逸强忍着刺鼻的恶臭,也顾不得恶心,连忙爬了起来。
刚刚直身,忽见黑影一闪,紧接着右肋处便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好似被人用千斤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封逸一口闷血没能忍住,夺口喷了出来。
同时他的身体也因为巨大冲击力的缘故,被高高地抛起,在夜幕下滑出一道弧线,朝着十丈外摔落下去。
这下若是被摔实在了,封逸那已被伤痛摧残到极限的身体,只怕是再难吃得消了。
他也无暇想那么多,因为在一片天旋地转之中,他根本就来不及想任何事情。
风在耳边呼啸,污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
兽吼声、虫叫声、禽鸣声响成一片。
等到封逸落地之后,却发现身下竟然不是坚硬或湿软的泥土。
“呼呼呼……”
狂风依旧在耳边呼啸,封逸连忙定住心神,低头下看。
棕黄色的毛发,在劲风中摇晃。
他竟然落到了一头棕毛熊罴的背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