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沉宫身如流矢,后飞跌入人群之中。
银甲摩擦有声,染上了沉宫口角喷出的鲜血,混合了耀眼的朝阳,猩红得犹如昨日晚霞。
场中一片寂静,只有众银甲卫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太快了,快到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一切竟然就已经结束了。
是沉宫太弱?
不,他乃淬体八层武者,根基扎实,武技习练得熟稔至极,身法更是快如鹰隼,寻常淬体八层武者都敌他不过。
但,他毕竟是败了。
可能性只有一个,那就是沉宫的对手,怡小姐昨天刚招揽来的这个封逸,未来的三队统领,很强。
强到可以无视淬体八层武者,一招败敌。
众人如何能不心起波澜,惊得目瞪口呆?
短发女子再一次将目光移向封逸,神情变换,凝重而深邃。
络腮大汉也看向封逸,喉头翻涌,咽下了一口唾沫。
沉宫的修为如何,他很清楚。他自忖自己虽是淬体九层武者,却也无法一招击败沉宫。
扭头看向身后,人群中,沉宫闭目躺卧,胸腔急速起伏,面色白如败絮。
此乃重伤之像。
“这个封逸,不好惹。修为很强,手段也很毒辣。”
络腮大汉心起浪潮,暗自将封逸之名划到了永不招惹的白名单中。
公孙怡也在看封逸,脸色阴晴变换,有惊奇,亦有黯然。
惊奇是她着实没有想到,一别半月余,封逸的修为竟然增长到如此地步。
那沉宫,她有自信也能一招将其逼退,但绝对做不到致其重伤,更做不到如此从容自若,如闲庭信步一般。
“那一日他赢我赢得都那么费劲,我若真当是生死拼杀来斗,他甚至都不可能赢我。可现如今……我若再跟他动手,即便尽出全力,怕也只会败得比之前更快。”
她乃三玄城有名的天才,乃西境霸主天剑宗所设少年天才玄榜的榜上有名者。
她虽不曾自负自己便是世间最出色的天才,但也有属于玄榜天骄的自傲。
而今,在封逸面前,这种自傲似乎很荒唐。
无怪姑娘心起黯然。
对于一个要强的人来说,被他人超越的滋味,并不十分好受。
若说场中不因封逸一招重伤沉宫而惊骇者,怕只有沈落枫一人了。
封逸之能,他曾亲眼见过。
穆秋柏是何人?那可是半步内息境的强者,是内息境以下无敌的存在。
封逸杀他都如屠狗,这沉宫区区淬体八层修为,何足挂齿。
沈落枫轻笑,封逸看到了他的轻笑,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两人目光相接,封逸道尽了不如此不足以服众,不足以求得清净的无奈,而沈落枫则表示自己理解。
沉默终究需要有人来打破,这个人不是公孙怡也不是沈落枫,依旧是封逸。
沉宫的伤有多重,他心里清楚,只是气血逆行,封闭了心窍。待到气血平复后便可醒转,也不会留下什么暗伤遗症。
所以他并不过多担心自己会否下手太重,伤了同僚,惹人不悦。
他只是冷眼扫视场中,继而提气发声,“可还有人不服?若有,可以出列来战,封某奉陪。”
无一人敢上前半步,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封逸。
“既然没有人来挑战,那么我做银甲卫的三队统领,还有人心存异议吗?”
封逸看向络腮大汉,挑眉,瞪眼。
对方尴尬一笑,挠头,咽吐沫。
“没有异议。”
众银甲卫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表态。
封逸面无表情,缓缓点头。随即逆运燃血秘术,眸中血光顷刻散去。
这一次催发燃血秘术并没有耗时太久,所以精血也没有耗损太多。
虽然有些疲惫,却不足以为外人所察。
尘埃落定,封逸之威名算是打出来了。
公孙怡也出离了心中的黯然,踏步近前,摆了摆手。
两个银甲卫应命抬了沉宫离场而去,众人重新列队,重新站定。
公孙怡带着赞赏看了封逸一眼,随即目视场中众银甲卫,说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目的有二。”
众人竖耳听真。
公孙怡继续高声说道:“灵雾山脉内有五族大能围捕异兽,异兽暴怒而吼,引得外围妖兽暴动,形成兽潮,此事你等可知?”
众人齐声回应已知。
公孙怡接着道:“昨日下午,家主与各位长老奉城主府之命,与我大哥一起,率红甲卫亲赴幽灵山麓镇压暴动的妖兽。红甲卫既出,公孙府的守卫便全都交托到我银甲卫的身上。而今城外妖兽多多,或随时可能冒出一只来袭击城关。城卫军虽强,却也难能顾虑周全。所以我银甲卫不仅仅要肩负起守卫公孙府的重责,还要分出一部分去配合城卫军,镇守各路城门。”
说到这里,公孙怡扭头看向封逸。
想了想又将目光移向那提刀而立的络腮大汉与其身旁的短发女子。
“配合城卫军镇守城门的任务,便交由一队二队了。此事乃城主府之令,待兽潮之事平息后,城主府会论功行赏各位。而且我公孙家也会给你们每人都记上一功。贡献点一人一千,统领三千。杀一阶妖兽者五千,二阶妖兽者五万。”
她本想将这个任务交给封逸,以便他赚取更多贡献点。但想到冯统领以及已故的陈大公子,便作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封逸毕竟是杀害了陈大公子的凶手,与冯统领共事,难保不会漏出破绽,被对方所察。
一队二队共三十六人,在络腮大汉与短发女子的带领下出列跪拜,高声领命。
公孙怡摆手示意众人起身,而后再看向沈落枫,说道:“三队四队分昼夜守卫公孙府,若城门有急,当急速赴援。”
沈落枫领命,封逸亦抱拳躬身。
一切毕了,众人皆去。
沈落枫所率四队守卫白日,封逸所率三队守卫黑夜。
场中只剩下公孙怡与封逸并肩而立,以及二人身前的十八银甲卫。
十五男,三女,阴阳严重失衡。
并非公孙府重男轻女,也非女性武者数量少,而是女子受先天因素所限,淬体境之时实力总是不如男子。
但当踏入玄修门户,阴阳调和,一切以丹田内的元力多寡纯杂来决定,差距便会消弭于无形之中。
十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将目光投向封逸。
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意味。
公孙怡亦看封逸,静等他安排。
封逸想了想,摆手道:“回去休息,酉时集合。”
众人领命退了。
此时便只剩下封逸与公孙怡了。
“我都开始疑惑了,你这人是真的霸道残忍,不顾同宗情义,还是为了震慑宵小,刻意为之?”
公孙怡寻了校场旁的小亭走去,封逸跟随在后。
闻听此言,封逸撇嘴一笑,“你觉得呢?”
“初见你时,你正如表妹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牛’,打起架来不要命,越打越凶悍。”
公孙怡抬手卷起一道劲风,吹去了凉亭内石椅上的灰尘,自顾落座后,继续说道:“第二次见你时,那个鲛人族的小丫头不在你身边了,你表现得很冷漠,似乎总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封逸挠了挠头,“有吗?”
公孙怡笑着看他,“你自己肯定不觉得。不过刚才你所表现的行事风格以及狠辣手段,应该不是你的真正性情吧?”
她目光灼灼,大有封逸不说便不行的意味。
封逸只好说道:“我不太喜欢喧闹,也不喜欢别人总是来打扰我。”
公孙怡恍然,点头,而后似笑非笑地问:“那我现在算不算打扰你?”
封逸忙正色道:“你我是朋友,打扰也无妨。”
“朋友?你当我是朋友?”公孙怡用左手食指敲打着身旁的石桌桌面,饶有兴味地看着封逸。
“说是朋友,便是朋友。此时是朋友,将来也是朋友。”封逸诚挚回答。
公孙怡停止了敲打桌面,似是在自言自语,“我还以为,你经历了龙隐宗之事后,再也不会给任何人当做朋友了呢。”
龙隐宗之变,她本是不知道的,那时的她正在荒野之中寻找公孙良。
而今已回府,自然自急报中看到了关于龙隐宗之变的一切始末。
对于封逸能斩杀龙隐宗宗主穆秋柏,公孙怡有些诧异,但也不是太诧异。
她以为在穆秋柏选择了郑淮而舍弃封逸之时,他该对人世间的情感感到失望,因此而心寒,闭塞自己的真心,不与他人坦诚相交。
若如此,封逸便是一头无法被掌控的狼,随时可能反噬。
舍与留,公孙怡在昨夜详细斟酌了许久。
但现在看来,自己似乎猜错了。
“郑家人害我师父,还要害我,杀之不枉。穆秋柏纵容郑家人,虽不是真凶,却也是帮手,杀他也无甚。这些事情终会过去,又岂能乱我本心?”
封逸说道。
说完之后,忽然发现公孙怡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起了一些变化。
隐隐似有一抹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意味闪过。
封逸微微皱眉,却听公孙怡“哈哈”一笑,起身道:“好了,此间事了,我也该忙自己的去了。”
说罢转身便走。
封逸站在凉亭内问道:“我取代了沉宫的统领之位,他会否心有不忿,因此而与你背心离德?”
公孙怡摆着手,回道:“小事情,我自有计较。”
封逸定定地看着她,等她走远后,这才收回目光,带着疑惑,回到了小院。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七拐八绕,历经迷路波折,终于回到小院之前,玄清曾出去过一趟。
去向是公孙怡的住处。
“不惜一切代价,让她爱上你。不管是男女之爱,还是兄妹之情。”
这是公孙怡对玄清下的死命令,小姑娘心起惶惶,很没有把握。
没把握是一回事,待封逸回来后,把握忽然就有了。
因为在封逸回来之前,玄清曾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自己的容貌。
很美,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觉得。
再摸出藏在怀里,一直舍不得服用的解毒丹,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姑娘心想:“他赠丹与我,是大方?他说不在乎主仆尊卑,是真心如此?”
“不,他或是喜欢我。”
姑娘笑着开了门,迎了封逸回家。
打来温水,待封逸洗漱完后,将早已做好的早餐端了来。
看着封逸吃早餐,姑娘愈发觉得眼前这个公子,很有魅力,且很有男人味。
心花儿怒放,姑娘意乱情迷。
……
三玄城,西城门处。
冯统领正坐在城墙上远眺西北,忽听脚步声起,便收回了目光,扭头回望。
“老大,那封逸的资料调查清楚了。”
一个高瘦城卫军走上前来,恭敬地递上一张羊皮卷。
冯统领接过,展开,细看。
“快可追风的刀法,狠辣残暴的脾性。凭一己之力连杀郑家数人,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怒杀半步内息强者,龙隐宗宗主穆秋柏。”
冯统领看罢封逸的资料后,呢喃自语。
他目视西方,眸中精光吞吐,“这个封逸,有没有能力杀得了王二呢?”
“大公子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高瘦城卫军低声道:“王二乃内息境玄修,封逸不过是淬体武者,或……”
一语还未说完,忽听冯统领“咦”了一声,“那是……”
高瘦城卫军循声望去,但见城外大道上,一胖一瘦两个人影,缓慢走了过来。
胖子很胖,瘦子很瘦。
胖子年纪不大,瘦子乃耄耋老朽。
冯统领神色大变,忙纵身一跃,跳下城墙,同时冲那高瘦城卫军吩咐道:“快去请城主。”
高瘦城卫军“啊?”了一声,回道:“城主去幽灵山麓了啊。”
冯统领已落到了城墙外的地面上,略一沉吟,仰头说道:“去请二小姐过来,还有城中所有家族主事,以及城主府众长老。快!”
一语毕了,已化作残影急掠向西。
待到那胖瘦两人身前丈外,停步屈膝,“冯源见过于少,见过五老。”
胖子撇了撇嘴,没有搭理他。
老头儿弓着背,想了想,扭头问胖子,“少爷,今天怕是走不了了,盛情难却啊。”
“有地龙睾吃吗?”胖子喘着粗气,似乎有些疲累。
五老面色微红,“若是没有,老奴剥了这三玄城主的皮。取他的腰子来给您吃,可好?”
胖子小眼放绿光,随即佯装干呕,面露恶心,“骚气骚气,你这小老头骚气的紧呐……”
“呵呵……”五老讪笑。
而冯统领,心里一惊一惊的,汗水早已浸透了厚甲内的薄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