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逸停步定身,扫视了一圈小院后,不见邪灵踪迹。
当下皱着眉头,飘身而落。
小院之中弥漫着浓郁的怨煞之气,其中最浓郁的所在,却是院子正中的一口枯井。
封逸奔到井边,探头下望。
井中有水,水面上涟漪晃荡,将倒映着的弯月晃得四分五裂,不成模样。
浓郁至极的怨煞之气彷如潮汐般,汹涌且澎湃地自井口喷涌而出。不消封逸多做猜测,也知那只邪灵已堕下了枯井,隐藏在水面之下。
井口狭窄,径宽不过两尺,只能容得下一人落入。
邪灵藏在井水深处,若是冒然跳下去,定会被邪灵趁机突袭。
封逸目露迟疑,皱着眉头站在井边,沉思对策。
不一时,公孙怡、沈落枫、灵痴三人赶了过来。
一如封逸那般,三人先环视了一眼这座废弃的宅院,继而奔至井边,与封逸汇合。
齐目下望,井水摇波,公孙怡问道:“那邪灵躲进去了?”
封逸点了点头,“一夫当关之势,不好处理了。而且……”
说了一半,他似有所觉,但凝神屏息,却只听到了公孙怡等三人的呼吸声,除外再无动静。
回眸身后,幽暗内夜幕如旧,哪里有人影在?
“怎么了?而且什么?”公孙怡见封逸如此,亦扭头回望。
望而无果,便追问道。
封逸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看什么,继而回答道:“不知道这枯井下有没有其他出口,若是邪灵自井下遁逃,再想追查踪迹,就难了。”
宅院废弃多年,井水依旧未曾枯竭。此地地势并不算低洼,很有可能井下有地下河存在。
若是被那只邪灵潜入地下河中,经由河水阻隔怨煞之气的传播,确实可以逃出升天,再查无望。
公孙怡蹙眉沉吟,沈落枫亦面挂忧虑,却也只能束手。
灵痴想了想,踏前一步,走到封逸身旁,说道:“怡小姐,二位统领,可否让属下来试试?”
封逸挑眉看她,“那邪灵若是没逃,潜藏在井底,你这般冒然堕下,岂非送命?”
公孙怡点头,面上愁云依旧。
想了想,似要劝说让封逸抽手,反正此地已不属于公孙家的管辖范围,即便那邪灵再要做恶,也只会先祸乱东城九街。
那可就是王家的事情了,跟她公孙家没丝毫关系。
可念头一转,忽而看见了封逸的神情。
“他表面上虽然表现得行事狠辣,果决残暴,实际上却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而且极为正义。我若劝说他抽手离去,他即便同意了,也必定会对我生出嫌隙,认为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情之人。”
思思想想,斟酌计较,最终暗叹作罢。
又听灵痴说道:“统领误会了,属下并非是要堕入井内。”
封逸再看灵痴,眼神之中带着询问的疑光。
灵痴正色道:“属下曾蒙受高人指点,学会了一则通灵之术。可沟通方圆三丈范围内的飞禽走兽以及虾蟹游鱼,与它们做简单的交流。”
“哦?还有此等秘术?”封逸不由侧目。
灵痴郑重点头,封逸则收回目光,看向公孙怡与沈落枫。
二人用目光与封逸做了短暂的交流,继而各一点头。
封逸再度看向灵痴,说道:“还请施为。”
他用了个‘请’字,灵痴大为惶恐,忙抱拳躬身,“属下分内之事,封统领客气了。”
说罢直身,迈步来到井边,看了一眼已经恢复平静的井水后,闭目屏息,捏决念咒。
捏得是什么决,封逸看不懂。
念得是什么咒,封逸也听不懂。
大约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灵痴终于停止了念咒,睁开眼来,似在出神。
封逸有心询问结果如何,灵痴却已当先开口说道:“井下有一条活了近百年的鲶鱼,属下已与它交谈过。”
“怎么说?”封逸急问。
灵痴说道:“井下虽有暗河,入口却很狭窄。那邪灵已然附身化形,无法再变化做黑雾,身入暗河之中。”
封逸点了点头,“那么他还在井底了?”
灵痴点头。
封逸看向公孙怡,意在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却没想到换来得却是公孙怡征求意见的目光。
显然,对于此事的处理权,公孙怡已全权交给了封逸。
封逸收回目光,不假思索地道:“遣人来,就近挖掘,拓宽井口。或者……投石入井,逼他出来。”
三人皆无异议,可身后的黑暗中,忽然想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脚步声内,飘来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公孙家的三小姐,当真是好大的威风。若本公子没记错的话,这十二街是我王家的属地吧?”
“吱呀”一声,院门被自外推开。
一个身着淡青色锦布长袍,腰间悬着长剑,面如刀削,眸如天星的英俊男子大踏步走了进来。
他约么二十五六岁年纪,进门之后,冷视公孙怡,冷冰冰地说道:“是谁给了你公孙家这么大的权力?胆敢来我王家的属地大兴土木,挖掘枯井?”
一语甫毕,一中一少两人已联袂自男子身后走进了小院。
中年人须发半白,显然已过不惑年岁。身姿硬挺,体锻峥嵘,很有几分威武武者的架势。
少年人身着白袍,英俊潇洒,只是眉目间含着一抹凝而不化的阴冷气息,给人一种被毒蛇冷视的感觉。
两人的身后,分两排并立着一十八位铁甲硬汉,正是王家铁狼卫。
有铁狼卫随行,那冷斥公孙怡的英俊男子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正是王家少主,王无量。
面对王无量的冷声责问,公孙怡丝毫不见势弱地踏前一步,“王无量,你休要无事生非。本小姐若真闲着没事,又岂能跑到你王家的地盘上掘井?这枯井中藏着一只二纹邪灵,方刚潜入了二街,害了我家米行的钱掌柜父子性命。本小姐率众追杀而来,它却蛰进了井内,你王大公子倒是说说,不掘井,如何才能将它逼出来?”
“二纹邪灵?”王无量撇嘴冷笑,“于城内狙杀一只二纹邪灵,这等功劳若是报给了三玄城,至少能换来两三枚二品聚元丹。嘿嘿……三小姐,怎么?想来我王家的地盘上抢功劳?你公孙家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吧?”
城中有乱,平定祸乱者,三玄城必有重赏,此乃三玄城人尽皆知的事情。
公孙怡又岂能不知?不过她早就没心情来处理那只二纹邪灵了,不是她不在乎三玄城的重赏,而是她知道,那只邪灵已然化形,除非有通玄大能或者至少三位内息境中后期强者出手,否则绝无可能将其消灭。
若逼得太紧,难保邪灵不会拼死爆发。此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做起来不划算。
所以,她想要离去。离去总该有个好借口,王无量的到来,正巧给了她名正言顺的理由。
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地将二纹邪灵祸乱的事情说出来。
果不其然,王无量被三玄城的重赏吸引了。
“蠢货,一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若真暴走,你王家内息境高手,至少要折一半。”
公孙怡暗自计较,心起冷笑,面上却装出一副极为不舍的样子。
王无量见状,出言说道:“怡小姐,东西十八街,各由你我两家管辖其中九街,互不干扰,互不抢功。这可是当初建城时,三玄城城主亲自定下的规矩,怎么?现在城主刚率众离去,你公孙家便要背离规矩,横行十八街了?”
大帽子扣了下来,公孙怡是不走不行了。
她也乐得如此,当下佯装嗔怒,继而佯装斟酌,片刻过后,冷声一喝,摆手道:“哼!咱们走。”
沈落枫迈步跟上,灵痴却不动不移,只是紧盯着封逸观瞧。
公孙怡见封逸与灵痴并不离去,心中微微有气,扭头看向封逸,却见他正凝视着跟随王无量走进小院的白袍少年,眉目沉郁,杀意浮动。
再看那白袍少年,亦如是。只是他似乎对封逸心有畏惧,面色虽冷,内中却隐藏着一抹没有掩饰得很好的担忧。
“他是谁?”
公孙怡心起疑惑,转念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他是郑淮?”
正是郑淮。
王无量自然也看见了封逸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郑淮后,皱眉问道:“他便是封逸?”
郑淮点头。
“原来他加入公孙家了,怪不得我派出去的探子翻遍了山林,也没寻到丝毫踪迹。”王无量自语呢喃。
随即正视封逸,神态傲慢地说道:“能凭一己之力覆灭龙隐宗,屠尽郑家人,并从宏良老祖的手中逃脱。封逸,你小子当真好本事。”
封逸懒得理他,只是紧盯着郑淮观瞧,心中潜藏着抑制不住的杀机。
按照他的本心,是要提刀飞扑上前,一刀将郑淮斩杀当场。
可当眼角余光扫到了面带凝重神色的公孙怡时,这种冲动便被暂时按捺下去了。
“郑淮跟在王无量的身旁,必然已加入了王家。我若将他斩杀,势必会连累公孙家开罪王家,由个人恩怨,转变成两个二品势力的宗族之战,不妥。”
杀意再旺盛,心中总该留存一线理智。
理智就是,郑淮此时还杀不得。
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杀。
他不杀郑淮,郑淮会否冲他动手?
封逸按捺下心中的杀意后,不禁心想:“他知不知道王宏良已死的事情?王家人知不知道?”
念头急转,思虑万千,最终确定了郑淮肯定已经知道了王宏良身死之事。
回想当日,兽潮方刚爆发之时,王宏良曾不惧被封逸偷袭的危险,凌空回望西北方向的灵雾山脉。
他在看什么?有什么足以令他如此担忧,甚至于不惜以自己的后背面对敌人?
封逸当时曾疑惑过,后来也曾细细想过。只是一直都没有想通,又想王宏良既死,此事多想也无益,便就此给抛出了脑海。
而今再见郑淮,忽然明白了过来。
王宏良当日,是在回望郑淮于兽潮内,是否安泰。
担忧弟子?
决计不是,以王宏良那种人的心性来推断,他不可能对某一人付与真心,即便是得了自己毕生绝学的徒弟。
可若不是担心郑淮的安危,又何故如此?
王宏良成名于百年之前,以耄耋老朽之身,突破至通玄之境,奇缘之盛,引得三玄城众人无不惊叹艳羡。
众所周知,通玄境玄修的寿元极限是三甲子一百八十年。而王宏良百年前便是耄耋老朽,时至今日,他必然已寿元将尽。
一个身负绝世神通之人,在寿元将尽时忽然收了个少年弟子,目的为何?
只有两个,一是为了传承,二是为了夺舍为己用,以弟子的皮囊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王宏良那种人,收徒郑淮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传承,那么就只能是为了将郑淮培养起来,留待日后寿元终了之际夺舍来用。
所以那一日他担心的并不是郑淮其人的安危,而是郑淮皮囊的周全。
推断毕竟是推断,并不代表事实的真相就是如此。
不过再结合那夜王宏良发现清儿的鲛人身份时,所表现出的惊喜与兴奋,就可以佐证这个推断必然无误。
鲛珠固然珍贵,但再珍贵,也绝不可能引得一个通玄大能如此喜形于色,忘乎所以。
唯一的可能就是,对方寿元即将耗尽,急需要延续寿命的东西。
所以王宏良收徒郑淮,必是为了夺舍之用。
至于郑淮为何会知道其师已死之事,不言而喻。
根据当日王宏良回望后的放松神情推断,郑淮应该安然于兽潮的冲击下,并未被兽潮所伤。
他不过淬体境武者,如何能直面那狂暴如江洋翻覆的兽潮?
王宏良赐下了护体秘宝?
郑淮不过是淬体境修为,即便身怀秘宝,也无力驱使。
所以只能是阵法,王宏良布置的阵法。
阵法与布阵之人神魂相连,布阵之人既死,阵法自然失去效用。
所以,郑淮才会离开危险至极的兽潮发源地灵雾山脉,也必然已知其师王宏良已死。
至于为何加入了王家,封逸便想不通了。
他也无心多想。
正沉吟着,忽听郑淮低声在王无量的耳边说道:“公子,师父他老人家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