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宽广,似是人为开凿而成。山体墙壁上还残留着刀劈斧斫的痕迹,虽然历经岁月的摧磨,却依旧清晰可见。
石门紧闭,上不见机关,中不见把手,两侧不见门框。
似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石门,可内中却暗藏机巧,只能单方面推开。
闭合的石门阻绝了洞外的雪色与天光,也阻绝了王狂风与邪灵的疯狂攻击和连翻叫骂之声。
山洞内,幽暗如渊。可洞中人皆是身负修为的玄修,均可于夜间视物,故而此等黑暗,并不足以给众人带来什么不便。
“呼……”
冯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斜靠着山体墙壁,不无劫后余生的快感。
“终于安全了。”
他虚弱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山洞之中,受山体阻挡,不得发散于外,只能萦绕在众人的耳畔,经久不散。
“是啊,终于暂时安全了。”
公孙怡亦背靠山体,斜坐于地。她的胸腹上还插着那柄断剑,一直没有取出。俏面白如雪,虚弱不堪,也疲惫不堪。
说话之时,她刻意将‘暂时’两个字的音调说得很重,意在提醒众人,此时的安全并非是长久之计。
敌人就在洞外,若己方不赶紧复原伤势恢复战力,终究难得活命。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她一直没说,那便是众人被困于此,食水的来源已成了问题。
一日两日倒还无碍,可三日四日呢?
拖是肯定拖不得的,只有赶紧复原内外伤患,而后再推开石门,拼死一搏。
但此时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赶紧处理各自身上的轻重伤势。
“玲儿,你那里还有疗伤丹吗?”
公孙怡喘息片刻,扭头向坐在身旁的陈玲问道。
独臂姑娘“唔”了一声,将目光移向坐在对面的冯源。
冯源见状,忙将腰囊内的疗伤丹取出,分发给众人后,来到封逸身旁。
“封逸兄弟,你精血耗损严重,这疗伤丹虽也能滋补精血,却功效甚微。你那里可还有补血药物吗?”
封逸呆坐于地,怔然失神。
虽在失神,双拳却始终紧紧地攥着,面色也很沉郁,如罩寒霜。
闻听冯源此问,封逸摇了摇头。
见冯源眉头紧皱,似在担忧着什么。封逸思绪一转,已然明了。
己方战力最强者,乃是自己与冯源,而今自己精血匮乏,若无药物滋补,难以在短时间内复原。
精血不足所带来的后果便是自身体力亏虚,体力亏虚,自然无法发挥出强横的战力。
外面的敌人乃一位通玄境大能,和一个化了形的邪灵。己方本就势弱,若是再有人无法发挥出强横战力,后果之糟糕,不言而喻。
冯源忧心,封逸亦在忧心。
不过他忧心的同时,也在痛心。
痛心孔立人之死。
他与孔立人并无深交,见面的次数也很有限。可单凭孔立人死前的那三言两语,封逸就可以看出,他是个值得深交的中正汉子。
如此样人,一口一个‘老大’地喊着自己,自己却没能护他周全,焉能当得起‘老大’这个称呼?
“唉!”
心起长叹,仇恨的种子愈发在心头茁壮成长。
“王狂风,不杀你,我封逸誓不为人。”
决心暗定,思绪又回归到现实之中。
检视自身,外伤已在疗伤丹的治愈下复原不少,耗损的元力也通过吞服聚元丹补充了个七七八八。心火之气盈满,奈何精血匮乏,体力虚浮,此乃重中之重。
再看玄囊,补血丹已然耗尽,二品疗伤丹也还有一些,二品一下的疗伤丹也余存不少。
正如冯源所说,疗伤丹虽有补血之能,却功效甚微。
封逸粗略估算,即便将这所有的疗伤丹都吞服下去,也至多只能补全七成精血。
强敌在外,生死决战势必是免不了的,疗伤丹之重要,万不能在此时多做浪费。
若是在对战之时负了伤,却没有疗伤丹来治愈伤患,难免会被敌人所杀。
“怎么办呢?”
封逸心下焦虑,愁眉苦脸。
众人皆在闭目调息,催发疗伤丹药效,复原各自的内外伤患。山洞内安静至极,气氛也很是压抑沉闷。
封逸抬起头来,环视了一眼山洞的情况,却见是个长宽三丈余的大开间。
右侧深处有一个小山洞,内中幽暗,洞口处有凸出的山石阻挡了目光,看不真切内中情况。
了解了自身所处之地的大概,封逸便收回了目光,继续忧思心下事。
瞥眼间,却发现一道冰冷的目光,透过了山洞内的幽暗,直勾勾地射向自身。
是灵痴。
灵痴乃公孙怡麾下银甲卫三队中人,亦是封逸的属下。
梁木曾向封逸简单讲说过三队的情况,十八银甲卫,其中以灵痴与孔立人的修为最高,皆是淬体境七层。
孔立人憨厚木讷,灵痴沉默寡言,且右颊上有一道清晰的伤疤,显然是早些年留下的,因为没有得到高品阶疗伤丹的治愈,所以才坏了那一副原本冷艳的俏丽容颜。
封逸对灵痴颇有印象,不仅仅是因为她脸上的伤疤,更因为她精通一门秘术,能与兽类交流。
当日那只化了形的二纹邪灵祸乱三玄城,被封逸等人追杀至王家属地的荒废小院之中。邪灵蛰伏于枯井内,便是灵痴自荐,使用秘术与井下的一条百年乌鱼建立了沟通,才确定了井下暗道狭窄,邪灵不得已借此而远逃。
灵痴那冰冷的目光,封逸并非第一次领教。可往日里的目光虽然冰冷,却只是单纯的冰冷。
而此时此刻,灵痴的目光里,除却冰冷以外,竟还带着一抹浓浓的鄙夷与厌恶之意。
她在鄙夷什么?又厌恶什么?
封逸心起疑惑,便抬眼看向灵痴。
四目相交,灵痴昂首挺胸,似是挑衅一般,并不就此收回目光里的鄙夷,反而毫不示弱地将其加重了几分。
封逸皱眉,沉吟片刻后,低声问道:“怎么?”
灵痴讥嘲一笑,并不答话,只是依旧冷冷地盯着他看。
封逸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神色变换间,心中已起不悦,当下沉声说道:“我等没有食水,不能在这山洞中久呆。你还不快些疗伤,看我作甚?”
“垃圾!”
灵痴樱唇微张,吐出这么一句辱骂的话语来。
封逸没来由被骂了一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心质问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灵痴,奈何对方已闭上了双眼。
闷气憋在胸中发散不得,压抑且烦躁。
正此时,忽听陈玲低声说道:“灵痴,封大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吗?你为什么要骂他?”
陈玲身上的伤势并不很重,有二品疗伤丹入腹,不一时便伤患尽去。
只是长途奔波,难免疲累,故而便斜靠着山体,昏沉欲睡。
在将睡未睡之际,忽听封逸说话,又听灵痴骂他,不由得心起疑惑,于是便问了出来。
灵痴再度睁开眼来,看向陈玲,神情一黯,幽然长叹。
叹罢,面色忽转冷冽,再看封逸,斥道:“他丢下孔立人,独自逃生,我自该骂他。”
此言一出,封逸立时恍然。
想起了孔立人,他不免心起悲意,面色陡转低落。
“莫要假惺惺地自作悲伤,以你的修为,若不是主动将孔立人丢下,他又岂能挣脱你的背负?”
封逸脸面上的低落神情,被灵痴看了个真切。她愈发觉得封逸乃是个十足的伪君子,更加冷言冷语地斥责。
当时的情况,封逸体力虚浮,头晕目眩,一身修为难存十中一二,背负孔立人奔逃异常吃力。可但便如此,封逸也压根没有起过丢下孔立人,独自逃生的想法。
可这些灵痴并不知道,她只相信自己的所见。
而她的所见,正是封逸丢下孔立人,让他一个断了右腿的残废,独自面对通玄境大能王狂风。
灵痴更不知道的是,孔立人之所以能挣脱封逸的背负,乃是因为他在封逸说话分心之时,忽然出手点中了封逸的双间穴道。
正如此,封逸才会忽觉双臂酸麻,一时不慎,反被他挣脱。
也多亏了孔立人阻了王狂风一阻,众人才能多寻来一些时间,逃至此地。
若非孔立人,只怕众人还未奔逃到这山洞的所在,就已被王狂风追上,并就地打杀。
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都是没用的。封逸也懒得去解释,他自顾哀愁,自顾长叹。
哀愁与长叹的同时,对王狂风的恨意与必杀之意,越来越重了。
“封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身上有伤,精血匮乏,体力自然不续,所以才会被孔立人挣脱。并非是他有意丢下孔立人……”
陈玲见封逸并不解释什么,担心灵痴的误会愈来越深,当下便直言解释。
可话刚说了一半,便被灵痴摆手打断,“陈二小姐,我灵痴并非痴傻之人,看人识人也自有自己的眼光。如他封逸此般样人,我灵痴羞与之为伍。罢了!我这便出去跟那王狂风斗上一场,被他杀了总好过跟这样的垃圾呆在一起,平白恶心了自己。”
说罢直身而起,提着一对落月刺,大踏步便向石门走去。
“有完没完,给我坐下!”
灵痴与陈玲的说话之声,唤醒了正各自调息养伤的众人。
公孙怡见灵痴如此冲动地不顾全大局,顿时大怒,暴喝出口。
她毕竟是灵痴的主子,哪怕公孙家现如今已不复曾经,主子依旧是主子。所以她的话,灵痴不敢不听。
“封逸若真有心丢弃孔立人,独自逃生,之前还回来做什么?自噬帝鳄的追杀下逃得了性命,寻一处安逸的所在,偷生过活不好吗?非要来天涯山跟你我一同受罪遭难?”
公孙怡胸腔起伏,抽出了断剑的伤口因气愤而再次崩裂,鲜血急流,瞬间便浸透了包扎的布缕。
陈玲见状,忙探手为她封穴止血,同时说道:“你莫要动气,灵痴也是一时误会了封大哥,才至于此。等过会儿她心中的气怒消了,便无碍了。”
公孙怡没有理会陈玲的话,继续大声喝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大敌当前,我等生死难料。你不考虑眼前的情况,竟还计较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是小孩子嘛?还不给我回来坐下。”
灵痴咬牙攥拳,气喘吁吁。但公孙怡已如是说了,她也明白自己确实是冲动了。若真推开了石门,只怕王狂风会立时冲进来。
届时自己死便死了,若是连累了公孙怡等人,岂非大罪?
当下折身而回,揣着对封逸未解的误解与鄙夷,坐倒在地,闭目不言。
山洞内,再度恢复了平静。
洞外情况如何,众人不知。他们只知道,洞内的情况,暂时无碍了。
谁都没有说话,也都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沉默了许久,公孙怡的怒火已按捺了下去,再度出言说道:“孔立人甘愿赴死,为我等争取来逃生的机会。而今我等应该做得是好好地活下去,这样才不会让孔立人白死。”
她声音低靡,内中蕴藏着沉沉的疲累与虚弱。
“封逸是什么样的人,你灵痴仔细想想。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你自思自量吧。”
说罢,便再不言语,闭上了双眼,运功疗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