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血剑入体,接二连三,往复千百次。目标所向,皆是封逸的下腹丹田。
剧痛袭遍周身,封逸如一滩烂泥般,委顿在地。
他并不是个害怕痛苦的人,也不是个不能承受苦痛的人。
在师父辛黎离去的这三年里,他经历过数以百计的生死拼杀,没有一次不受伤流血。
可是那些伤痛,又岂能与此时此刻所承受的伤痛比较?
这或许就是凌迟的滋味。
最要命的是,封逸并没有因为剧痛而感觉到丝毫的麻木。似乎这种痛感能激发他越渐混沌的意识,迫使他保持着清明,咬着牙,流着汗,颤抖着身躯,艰难地承受着这所有的一切。
痛已加身,死亡的阴影还会远吗?
封逸再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可他并不想死,他还要回返三玄城,等候洛冰自灵雾山脉深处回来,而后为她讲说过往的一切,以唤醒她沉睡的记忆,让她再变回自己深爱着的沈璇。
他还要努力修行,只待有朝一日有了足够强横的实力,继而深入灵雾山脉之中,寻找或还活在人世间的师父。
他还要寻找那个周身燃烧着火焰的恶毒女人,为父母报仇。
可是这一切,都随着死亡阴影的到来而逐渐远去。
封逸心起悲痛,暗道:“我怎能就此身死?”
他不甘,也不愿,他要反抗,要活下去。
紧咬着牙关,强行将那足以摧垮心智的剧烈痛感压制下去,继而沉神入百会穴中,调运元力汇聚于下腹处,抵挡盘旋在破损丹田内的狂暴血气。
血气如虎狼之师,以破损的丹田为据点,只一搅弄风云,便摧毁了汹汹而来的精纯元力。
封逸闷哼一声,张嘴喷出一口闷血。
百会穴中,九点元力精华受气机牵引,顿时靡颓不堪。
封逸并不就此作罢,继续发散意念,强催元力。
元力还未到达丹田,血气却已分散出一半来,沿着经络径往下行。
只瞬息之间,便游遍了封逸的下身。每经过一处穴窍,便停留片刻,吞噬周边血液。待得毕了,封逸的下身皮肉已干枯塌陷,宛如被恶鬼吞噬了阳-精的腐朽皮囊,似乎稍有一阵轻风吹过,便会破碎成肉糜齑粉。
痛如刀刮斧劈,封逸痛不欲生,却依旧紧咬着牙关,死命坚持。
血沫顺着嘴角流出,那是他咬断了牙根所致。
终于,元力下行至丹田外。
与此同时,下游扫荡的血气也已折返而回。
二度交锋,结果并未出人意料。血气只一震荡,元力便再度溃不成军。
百会穴中,元力精华已萎靡到了极致。任凭封逸如何催逼,都再难生出一丝一毫的元力来。
“当真就要这么死了吗?”
封逸心起惶惶,沉心内察,却见血气大军已整编完毕,正舍了破损的丹田,急向上身冲来。
所向披靡,无可阻挡,所到之处,血肉枯竭,只留外在一副枯朽皮囊。
待到绛宫外时,封逸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连忙控御心神,沟通了一直安然沉睡在绛宫之中的命火。
若说封逸的身躯是一方势力,那么蛰伏于绛宫之中的命火便是那方势力的大长老。平时不问外事,只有在势力面临生死危难之际,才会开关而出,力挽狂澜。
当然,若是受到主人封逸的调配,它也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命令,并尽心竭力地执行任务。
封逸此时给命火下达的任务便是焚毁血气,保全自己的性命。
命火受召震颤,飘然游出绛宫,孤身一‘人’直面浩浩荡荡的血气大军,不退不让,凛然不惧。
封逸信心大涨,心神变换间,已控御命火散出狂暴火元,急冲血气大军而去。
与此同时,血气大军也做出了反应。
血气昂扬,凝化作狰狞恶虎,弓背咆哮,声震霄汉。
命火如狂龙,亦长啸以回应,携裹着足以焚尽天地万物的狂暴火气,抢到了猛虎身畔。
火气凝化龙爪,一抓一拍,便震得血气恶虎连连败退。
恶虎并不就此示弱,后足踏地借力,飞扬前爪倏然前冲。
待到狂龙旁侧,虎首陡垂,虎口开张,急咬狂龙脖颈。
龙身蜷曲,继而飘然一闪,已避开了獠牙满布的虎口。继而猛地摆尾腾空,浮于恶虎头顶处。
龙头内里,命火震颤,似有所思。
封逸心起狐疑,便沟通命火加以询问,得到的却是一道很奇怪的回应。
饥饿。
没错,正是饥饿。
命火若被消耗,便需得吞噬心火之气来补全自身亏空。经此一战,封逸绛宫内的心火之气已然耗损殆尽。
这便是命火的弊端,虽很强横,消耗却也很大。心火之气有限,并不能经久支撑命火来御敌战斗。
故此,命火一直都被封逸视作在危机关头反败为胜的保命手段,轻易并不随便控御其御敌杀人。
可现如今,心火之气方刚耗尽,命火之中所蕴含的火气还很充足,怎会忽然传来饥饿的意念?
封逸茫然不解,但下方恶虎正踏地借力,猛地冲天而起。
命火似无所觉,封逸大急,连忙控御命火做出反应。
这一次,命火传递回来的饥饿意念愈发真切了。
封逸心下再起茫然。
龙虎相交,恶虎败退,狂龙飞天。
命火再起震颤,以意念回应封逸心中的茫然。
不过这一次的回应与之前不同,之前只是单纯地表示自己很饥饿,这一次却是在征求封逸的许可。
许可什么?
饥饿之时,不管是人还是妖兽,亦或是其他别的什么东西,都只有一个愿望,那便是进食。
可心火之气已然耗尽,封逸的玄囊内也没有补气丹了,又拿什么来给命火吞食?
思绪转变间,忽然将注意力移到了命火所化狂龙下方的血气恶虎身上。
经受火气焚烧,恶虎周身的血气散去了许多,体型已比之前缩小了不少。
之前血气浓稠,闻嗅之下只有扑鼻的血腥味,臭不可闻。
而今血气散去,封逸再细细观瞧,顿时发现了异样之处。
那血气恶虎的身上,竟然散发着一缕缕精纯至极的阳气。
血属阳,气属阴。两相交合,阴阳相融,才能成就完整人身。
那血剑的由来封逸不清楚,但它能吞噬生人精血以强大自身,却是事实。
经年下来,它吞噬了多少生人的精血?
封逸无可估算,但看那血气恶虎以及方刚刺入自身的万千血剑之浩荡庞大,也能大致猜想出,那血剑必然吞噬了不下万人的精血。
万人精血交融糅合而成的血气恶虎,融合了万人的种种嗔痴欲念,自然如魔似妖,只知道嗜血杀人。
但当血气恶虎遇到了可以焚尽天下污浊的命火时,内中污浊被焚炼干净,便只剩下单纯的阳气。
极致的阳气,又可称之为纯阳。
“难道说……命火的食物不仅仅是心火之气,还有纯阳之气?”
言念及此,封逸便传达了随意吞噬的意念。
命火得令,顿时欢喜异常。
狂龙昂首长啸,龙吟声自封逸的躯体之中发散出来,飘于天地之间,震得山洞晃荡,几欲坍塌。
小山洞外的大山洞中,公孙怡等人正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浓稠血雾观瞧。
奈何内中一片猩红,根本看不见封逸的情况如何。
公孙怡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束手。
正此时,忽有龙吟起,冲斗牛而震霄汉。比之那灵雾山脉深处的异兽怒吼之声更狂暴、凶悍数倍不止。
声波如涟纹扩散于天地之间,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山石轰轰跌落。
公孙怡首当其冲,被声波所慑,踉跄着跌倒在地,口喷鲜血,萎靡不堪。
沈斌、灵痴亦如此。只有昏迷不醒的冯源与陈玲二人,因为躺卧之处有山石墙体所阻挡,并未受到太多波及,才得保了安全。
山洞外,王狂风与邪灵依旧在死命地狂轰石门,奈何穷尽手段,终究破之不开。
“他妈的,这是个什么破石头?怎地如此坚硬?”
王狂风怒骂连连,忽闻龙吟起,顿时面起青白,急向远处遁逃。
一直遁逃到百丈开外,方才停住身形。随同狼狈奔来的邪灵一起,躲避在密林之中,遥望孤峰,神情变换,如见死神。
“那里面……有妖兽?”
王狂风颤声低语。
邪灵惶然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
且说洞中,被龙吟所惊的并不仅仅是公孙怡等人,还有那只一直盘曲在封逸怀中,沉睡不醒的青蛇。
闻得龙吟,青蛇倏然醒转。钻出封逸的胸前衣襟后,抬起小如拇指的蛇头,瞪着幽光烂烂的蛇眼,紧盯着封逸观瞧。
瞧瞧望望,思思想想,忽然吐出蛇信,在封逸的面颊上舔了舔。
一舔之下,青蛇立时大惊,忙曲身落至地面,匍匐于地,极尽谦恭。
蛇乃龙属,与噬帝鳄一般,体内也藏有一丝真龙血脉。
若得修至一定境界,便可激发血脉,返祖化龙。
所以只要是真龙当前,不管是蛇还是噬帝鳄,亦或是含有真龙血脉的万种妖兽,都当臣服叩首。
这是血脉的压制,并非修为实力的高下便能决定的。
青蛇很强,封逸很弱。但它此时此刻,甘愿俯首于封逸脚下,听其号令,奉其为主。
奈何封逸尽心沉于自身,根本没能发现青蛇的臣服姿态。
正此时,青蛇身后的山壁忽然震颤了一下。
青蛇有感,扭头回望。
幽冷的目光透过了浓稠的血雾,看到了不远处的山体墙壁。
但见山石剥落,露出一柄宽四指,长五尺的血色长剑来。
剑身硬挺,锋芒锋利,其上血气洋溢,且携裹着浓稠的凶悍魔气。
血色剑身上,只有‘天剑’两个篆体大字依旧艰难地发散着银光,不被血气熏染,却最终力虚,难以力挽狂澜,拨乱反正。
血剑挣脱了山石的束缚,飘然腾空,来到封逸近前。
剑尖斜指,正对封逸左胸心脏。魔气升腾,倏地疾刺而来。
于此同时,一道苍老且狂放的男子声音自血剑之上发散而出。
“天剑老贼,封我百年,又能如何?今日得此上佳皮囊,我血魔重现人间,就在当下……”
一语未了,血剑的疾冲之势忽然硬生生地顿住了。
剑尖处,半尺外,一条通体青鳞的细小青蛇,正昂首抬头,冷视而来。
血剑震颤,青蛇吐信。
那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已不再狂放,“八阶异兽……虺?”
语调颤抖,大表其心下之深沉惧意。
青蛇却只冷“嘶”了一声,细小的蛇尾轻轻一拨,便将血剑震落于地。
剑刃直插入山石之中,血剑兀自震颤,却根本抽之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