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吼之声来得太过突然,而且距离三玄城实在太近,不由得封逸不心起狂澜。
他举目远眺,奈何山野之中树多林密,目光所及,根本看不到丝毫妖兽的踪影。
待得吼声落定,喧杂忽起。并非起自封逸身后的三玄城,而是起自那兽吼之声所出的西北远天。
“吭……啾啾……哞……”
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妖兽嘶鸣,霎时间狂风大作,阴云满天,耀眼的白亮光芒交杂隐现,似有雷电在阴云之中酝酿威势,等候兽潮来到,一并砸落在这如海中孤舟的西境小城之中。
“靠!妖兽怎会突然南下?难道天涯山峡谷那边失守了?”
言念及此,封逸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纵身跃上城墙,举目西望。
夜色幽沉,却阻不住封逸的目光。百里外的荒野之中,有很多庞然大物正鼓动着妖风腾云南下,乌央乌央,足足遮蔽了半片夜空。
是一只只长相凶恶的飞禽,一边振翅急飞,一边引颈长鸣。叫声尖且细,穿金裂石,震山动野。
飞禽的下方,是奔腾狂冲的走兽,成群结队,联纵合横。所到之处,高山倾覆,树木倒塌,万物成齑粉,天地起烟尘。
封逸最担心的兽潮,终究还是来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兽潮,但这一次的兽潮,比上一次更加狂暴。
并且群兽的后方,有一只生着双翅的的巨大妖兽正远远地吊着。每当群兽转道往东或西方奔冲时,它便会仰天发出一声震天咆哮,约束群兽继续南下。
之前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兽吼,正是此兽所出,而且看那架势,它似乎正是这呼啸而来的兽群的首领。
“会是几阶?妖兽还是玄兽?亦或者异兽?”
封逸暗自推测。奈何距离太远,根本看不清楚它的真容,只能凭借轮廓大致推断,它并非飞禽,而是一只生长着翅膀的走兽。
加上咆哮声中所携裹的凶戾煞气,封逸可以确定,此兽即便不是异兽,也必定是中阶玄兽。
兽分九阶三段,一至三阶称妖兽,四至六阶称玄兽,七至九阶称异兽。
如此一头修为高深的玄兽统率兽潮铺天盖地而来,此时守卫力量薄弱的三玄城,如何能够抵挡?
封逸想不出什么抵御兽潮冲击的法子,并且此时此刻,也容不得他停留在城墙上多做思虑。
待看清楚兽潮的阵容后,封逸便猛地一个旋身,急朝城主府的方向掠去。
身后传来城卫军统领的急切询问声,“封统领,难道是兽潮爆发了?”
三玄城中高手尽去,此刻的城卫军都只是陈玲临时整编而成的。四队四百人,皆是淬体境七层以下的武者,连四个统领也只才淬体境七层修为而已。
故此,西城门的守卫军统领虽然听到了兽吼之声,却并没有如封逸那样敏锐的目力,能够看清楚百里外夜幕下的兽潮阵容。
闻听此问,封逸忙停住脚步,转身说道:“正是,快快通知兄弟们封闭城门,做好御敌准备。我这便去通知城主以及公孙家。”
说完,再也不理会呆立在城墙上,浑身颤栗,面无人色的新统领,转身继续往城主府的方向飞奔。
一边狂奔,一边急思:“即便没有那头玄兽在,单是那许多低阶妖兽,也非此时的三玄城所能抗御的。三玄城……只怕是保不住了。”
转念又想:“也不知公孙怡、沈兄,还有冯大哥他们现在如何了。”
心起担忧,脚步越发快了几分。
……
孔家商会,后阁水榭中,孔缥缈正依栏失神,忽听兽吼响起,放空的心神倏地回返。
她秀首微抬,移目西北,澄澈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阻碍,看到了远天正奔来的兽群。
“六阶玄兽,骨翅蝎尾狮!”
秀眉双蹙,孔缥缈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正此时,忽有白光起,在水榭之中缓慢晕散,渐渐凝化成徐管事的身影来。
老头儿白眉飞扬,冲孔缥缈说道:“夫人,三玄城怕是保不住了。”
孔缥缈“唔”了一声,“兽潮距此还远,天剑宗的阔老婆子说不定正在朝这边赶呢。”
“即便她来了,也必定敌不过那骨翅蝎尾狮。而且……还有那成千上万的飞禽走兽,修为虽然不强,但胜在数量多。若真形成了冲锋之势,此时的三玄城,怕是难以坚持一炷香的时间。”
徐管事并没有在危言耸听,他只是说出了当前的局势。
孔缥缈终于收回了目光,看向徐管事,“不还有你在么,一只骨翅蝎尾狮而已,想来你应该是不惧的吧?”
徐管事的老脸之上微起浅薄傲意,本就不算佝偻的脊背,下意识地又往直里挺了几分。
“呵呵,夫人谬赞了。”先是谦逊一番,而后正色道:“老奴若去与那夯货缠斗,夫人您的安危就没了保障。”
言下之意是,他并无挽救三玄城的心思,只想留在孔缥缈的身旁,竭力护她周全。
孔缥缈轻轻一笑,“这城中可有百万民众,你难道就真能忍心坐视他等惨死于妖兽的口牙之下?”
“这……”
徐管事面起纠结,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沉吟片刻,似乎终于打定了注意,却还未开口,便听一道冲天禽鸣自灵雾山脉深处传出。
“唳……”
此声一出,徐管事与孔缥缈二人的脸色顿时大变。
徐管事是震惊,震惊到双眼圆睁,不可置信。
孔缥缈是激动,激动到娇躯颤抖,险些立足不稳,摔跌在地。
“徐老,你……刚才听到了吗?”
美艳的夫人颤抖着声音,似乎不敢确定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真有那一道禽鸣响起。
徐管事却是听得真切,闻言郑重点头,“夫人,老奴听到了,是……碧眼金雕的叫声。”
“会是那一只吗?”孔缥缈紧握栏杆,白嫩的手背上,血管隐现。
徐管事再度点头,“碧眼金雕乃太古遗种,世间只那一只,除外再无第二个。”
“当真?”孔缥缈急问。
老头儿深吸一口气,说道:“这些事情,夫人您都是知道的。只是您太过激动,心里才生出了质疑这一切都不真实的意念。”
说着顿了顿,继而接着说道:“碧眼金雕乃木族太子柯黎的扈从,夷洲谁人不知?那金雕性情偏执,认定了柯黎为主后,便再也不与他有丝毫分离。所以在夷洲有这么一句话,金雕既在,木族太子必不远矣!只是……”
“只是什么?”孔缥缈明知道徐管事没有说出来的后话是什么,却依旧忍不住去追问。
老头儿只好继续说道:“只是二十年前那一事过后,江……”
似乎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徐管事干咳了两声,“咳咳,灵……”
似乎觉得这么说也不太合适,老头儿继续干咳,“咳咳,二十年前那一事过后,那一对夫妻双双惨死,与那人死生莫逆的木族太子也消失无踪。而今金雕再现世间,木族太子必在灵雾山脉之中。”
他说得极为肯定,孔缥缈却摇头道:“不是二十年,是十八年零两个月。”
“唉!夫人记得这般真切,可那人……”徐管事心下暗叹。
孔缥缈的神情陡转冰寒,“他怎的?你们都说是他负了我,可你们根本不知,他从未负我,他……”
说着,禽鸣又起。
孔缥缈眉目晃动,转口道:“我要去灵雾山脉,去寻那木族太子。”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夫人您又何必再执着呢?”徐管事忧心劝诫。
奈何孔缥缈根本不听,她只是在心底暗忖:“只有找到木族太子,才能寻到你的遗子。我答应过你,要好好照顾他,绝对不会食言。”
言念及此,忙轻挪莲步,走出水榭。
徐管事眼见她便要离去,急道:“夫人,您身中锁心链,而今只有通玄后期的修为。灵雾山脉深处妖兽众多,危险至极,您此般前去,怎能保得安全?”
孔缥缈固执地摇头,“我一定要去。”
说罢,自玄囊内取出一件青白色的纱裙,披在了身上。
元力震荡,纱裙上忽有青白光芒升起。
光华初出,孔缥缈的身影已消失在了原地。而茫茫夜色之中,多出了一颗急往西北天际飞射的流星。
徐管事站在水榭中,遥望远天,默然长叹。
叹罢,摇身化作白亮流光,急追孔缥缈而去。
待到近前,闪身阻住前路。徐管事说道:“夫人,您之前不是怀疑那封逸乃是他的遗子,现下封逸还在城中,如若遭遇兽潮,岂非危险?还有……如果封逸当真是那人的遗子,却被兽潮所伤,你……”
后话不言,孔缥缈已知何意。
“徐老,你留下,一定要保证封逸的安全。我自去灵雾山脉。”
“不行,老奴必须跟随在夫人身旁,保证您的安全。至于别人的安危,老奴……老奴分身乏术,管不了那么多。”
徐管事虽已臣服于孔缥缈,但也不是那种愚忠之辈。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主子的话,什么时候不该听主子的话。
正如此刻,如若放任修为被压制的孔缥缈独去危险至极的灵雾山脉深处,他是如何也不肯干的。
见他坚持,孔缥缈也是头疼不已。
忽想:“不如我留下来保护封逸,让徐老去寻找木族太子?”
转念又想:“不妥,木族太子与我孔家为敌,如若徐老过去,他怕是根本不会给他说话的时间。此事还得我亲自过去。”
可问题又来了,如若封逸当真是她心中牵挂之人的遗子,却在三玄城受了难,该怎么办?
思思想想,忽似想到了什么,忙道:“白家母女快到三玄城了吧?”
徐管事挺立云中,点头道:“估算时间,差不多今夜能到。”
“那好,徐老,你赶紧传信白家母女,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保证封逸的安全。”孔缥缈下了死命令。
她不能不如此,因为她不敢去赌封逸不是那人的遗子。
如若赌错了,必将遗恨终生。
徐管事也知事已至此,自己是肯定拦不住孔缥缈的决心了,唯有自己跟随着她,保证一切安全,才是最妥善的法子。
当下点了点头,凌空点出一指。
指尖白光流转,片刻后悄然往西南方向射去。
……
三玄城,城主府,大堂。
“封大哥,现在怎么办?”陈玲虽然颇有统领才能,但是受年岁所限,在遭遇到紧急变故时,依旧忍不住手忙脚乱。
封逸面色凝重,沉声说道:“有两条路,一是去请孔家商会帮忙。二是,赶紧通知城中百万生民各自逃命,能逃多少是多少。”
“孔家商会?”陈玲终究不太愿意放弃祖辈拼斗多年才创下的这一番基业,所以下意识地便忽略了封逸的第二个提议。
“恩,孔缥缈乃是孔家嫡系,哪怕关系不好,也终究是血浓于水。既如此,孔家家主肯定不会放心让她一个女子远离家门,所以她的身边必定有高手保护。”
封逸沉心推测,“不说隐藏在暗处的高手有多少,修为有多高,单是那个徐管事的修为,就绝对不会低于通玄境。”
“你怎知道?”陈玲反问。
封逸正准备回答说是通过潜意识里的感觉而推断的,却忽听禽鸣之声传来。
这一道禽鸣,正是孔缥缈与徐管事所说的那碧眼金雕的唳叫之声。
闻声乱思绪,封逸似觉这叫声很是熟悉,歪头西望,喃喃道:“小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