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历历在目。
那黑衣长发,那明眸皓齿,那微冷的神情,以及那眼光里不经意间发散出来的浓浓深情……
封逸心中一动,忽然体会到了沈璇对自己的情意。
“她……是爱着我的。”
一直以来,封逸都不敢确定沈璇对自己是否有情,而今他明白了。
可此时才想明白这些,未免有些太迟了,沈璇已……
封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儿力气,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那一颗本很坚硬的心儿,在这一刻倏然化作了琉璃水晶,正缓慢地停止跳动。似乎稍有一阵轻风吹来,便会立时破碎成粉。
他想哭,可无论如何也哭不出来。悲伤压抑在胸口,让他难能喘息。
“喂……小子,你没事吧?”
白流韵蹲下身来,伸手欲去扶他,“不就是一个姑娘么,这天下什么都缺,就是美丽的姑娘不缺。今次少了个相好,明日姐姐我给你寻她十个八个来,让你夜夜做新郎。若还嫌不够,姐姐我便舍了这副身子给你,也无不可。”
她说着,美丽的面庞上忽起一抹红晕,再看封逸时,双眸之中已有浓郁的春光泛滥。
并非是她对封逸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也不是她生性如此,而是因为她所修玄功对心境造成了极大的影响,若一日不与男子寻欢,便会觉得饥渴难耐,五脏如焚。
封逸时年十八,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浓郁的男儿气息,这气味对白流韵有着十足的吸引力。
话语落地,美艳的妇人已紧紧贴到了封逸的身上,娇躯蠕动,似是周侧若无人在,此时便要褪下薄衫,与之来一场狂风暴雨。
封逸正值心伤神哀,忽闻此言,不由得怒气勃发。
他一把将白流韵推开,扭过头来,冷眼看她。
眸中的厌恶与戾煞之气,似已凝成实质。
白流韵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中的春意立时散尽。
“啊呦,你不要这样看人家嘛,凶霸霸的……”
一句话还未说完,封逸已冷声喝道:“滚!否则杀了你。”
眸中血色浮动,面庞扭曲且狰狞。哪里还有一点儿少年男儿的英俊与潇洒,浑似个来自九幽的嗜血魔头。
此时天边乌云起,将本就不很明亮的月儿与星光掩住。乌云内雷电翻腾,似乎随时都要砸落人间,并降下一场瓢泼大雨。
不,不是大雨,而是暴雪。
因为此夜极冷,不该下雨。若下,也该当是雪,能掩盖住这满地的疮痍与污秽的白雪。
封逸的喝声替代了惊雷的轰鸣,震得白流韵娇躯急颤,胸腔不住起伏。
“你……你吼我作甚?相好的死了,又不是被我所杀,若真有能耐,去寻那畜生报仇,对我一个妇道人家大呼小叫,算什么男子汉?”
她虽因孔缥缈的关系,不敢太过开罪封逸。但她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平日里哪个男人敢对她如此大呼小叫?什么样的英雄豪杰闻到她的体香,还能坚持得住自己的德操?
裙下男奴不计其数,这也就导致了白流韵不知不觉地以为,天下男儿皆可为奴。
可此时,她竟被一个‘可为奴’的少年如此厉声喝骂。美艳的妇人顿时动了心头火气,气鼓鼓地直身而起,双手叉腰,冷视封逸。
封逸被她这么一说,眸中的血光再度浓郁了几分。
他转过头去,看向不远处正揣着玩弄意味的骨翅蝎尾狮,狰狞的面庞之上,忽有炽烈的杀意涌现。
“是它的父母害了沈璇的性命,我该当先将它杀了,再去灵雾山脉寻它父母,将其一窝杀尽。此仇不报,枉为男儿!”
言念及此,便再也顾不得对方修为如何,只觉得满腔杀意与盛怒,不发泄杀戮,难能平息。
开天刃斜插在两丈外的废墟中,封逸脚步一错,已闪至近前。
探手抽出宽厚的重刀,猛地一声暴喝,急朝骨翅蝎尾狮的头颅之上斫去。
“卧槽,你个小王八蛋,还真去找死啊?”
白流韵只是气急发怒,才说出刚才那连翻话语。却没想到封逸竟当真冲了过去,凭他一个淬体境的武者,怎能是六阶玄兽的一合之敌?
此去,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孔缥缈的命令自白流韵的心底浮现,她只觉心肝儿发颤,恨不能往自己的嘴上连扇十七八下。
可嘴巴再扇,又能如何?封逸毕竟是冲了过去。
“喝!”
暴喝声中,封逸手持开天刃,重重地斩在了骨翅蝎尾狮的头颅之上。
这一击,他倾尽了全力,即便是身负通玄境后期修为的白流韵也万难承受。
可骨翅蝎尾狮竟只仰头打了个哈欠,仿似看着一只扑火的飞蛾,正朝自己冲来。
飞蛾再强,又能强到哪里?
哈欠打完,封逸的重刀也已加身。
轰鸣爆响声中,封逸受不得这狂猛的反震之力,被掀飞出七八丈远。
待得落地,骨翅蝎尾狮竟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连身上的毛发都没有散乱分毫。
它瞪着一双大眼,不无嘲弄之色地看向封逸,似乎在说:“小子,任你施为,能奈我何?”
封逸翻身而起,歪头吐出一口掺杂着血丝的唾沫。
“狗日的!”
骂了一句后,闪身便要再度前冲。
白光忽作,白流韵已将前路阻住。
封逸脚步不停,开天刃猛地横扫。
白流韵闻得刀刃声所携裹的刚猛劲风,自知这一刀势大力沉,自己不可力敌。当下莲步急挪,侧身避让。
封逸自其身畔冲过,又已抢到了骨翅蝎尾狮的面前。
一刀斩出,龙吟忽起。
这一刀,并非简简单单的狂猛劈砍,而是封逸因缘际会所悟出的那蕴含有刀势的惊天一刀。
刀势与龙吟交相而起,惊得天际狂雷作乱,轰隆隆乱响个不停。
“咔!”
忽有一道惊雷砸落在一旁的废墟之中,顿时引燃了碎木房梁。
烈火燃起,照亮了不大的战场。
战场的边缘处,阔长老正沉心调息,忽闻龙吟,又闻刀势,不由得心头一惊,忙睁开眼来。
这一眼看去,正见封逸置身于火光之中,黑衣翻腾,周身气浪滚滚。
气浪被烈焰烘托,似乎凝化成一道虚幻的龙魂。龙魂引颈长啸,声震霄汉。
龙吟声中,明黄色的刀芒倏地斩出,分火裂空,似能斩裂这苍茫大地与浩渺苍穹。
“龙魂……此子竟不是人身?刀势……此子竟悟出了刀势!”
阔长老心起狂澜。
而站在一旁的白流韵更是满面惊骇,目瞪口呆。耳中闻得龙吟,眼中看得刀势,心头似再度浮起了封逸方才的话语。
“否则杀了你!”
她忍不住心想:“他若真想,凭这一刀,或真能杀了我。”
刀势与龙吟不仅仅惊得此二人浑入梦中,更震得西城门处的万千妖兽纷纷伏地蛰伏。
真龙既在,它等卑劣小妖,安敢放肆?
众守卫军来不及刀斩妖兽,纷纷与公孙怡、陈玲、冯源、白泠等人一起移目来看。
所见所望,与阔长老和白流韵看到听到的一般无二。
那置身于熊熊烈焰之中的少年,当真是个人吗?
众人的心头尽皆浮现出这么一句话来。
“此子如龙!”
烈焰中,骨翅蝎尾狮庞大的身躯陡然一震,眸中忽起凝重神光。
那龙吟虽惊得众妖兽不敢放肆,却惊不到它。因为它乃骨翅蝎尾狮,祖上也是曾出过九阶异兽的存在。
论起来血脉,它并不比真龙差上分毫。龙威能威慑群妖,对它却是无用。
但便无用,也足以教它不敢再有丝毫轻慢心思。
狮首高昂,骨翅交错于身前,边缘处锋利之极,交叠成刃,迎着斩来的刀势,横档而去。
两相交触,无声亦无波。
仿似孩童玩闹,谁都没有用出分毫气力,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平常常。
可当真平常?
阔长老最先发现了异常之处,猛地翻身而起,身化流光,急向远处遁去。
白流韵正呆立原地,眼见身旁流光大作,立时回神。
可终究还是迟了。
“轰!”
爆响如山岳倒伏,余波似狂狼击空,呼呼席卷而来。
白流韵“噗”地喷出一口闷血,仰面朝天地摔飞出去。
待得落地,只觉浑身酸痛,好似散了架一般,连站起的力气都已没了。
白泠眼见母亲负伤,忙飞奔过来。
待到近前时,才发现城主府的所在,已在这惊天一爆之中,尽数化为乌有。
一个深不下三尺,径长超过十丈的巨大坑洞,出现在白流韵身前的地面上。坑洞内里,骨翅蝎尾狮高傲地站着,仰头向天,一脸狂态。
而封逸,正躺在它的身前,周身染血,生死不明。
只是那柄比门板儿也小不了多少的宽厚重刀,依旧紧握在手中,始终没有撒开。
“他……竟这么强?”
白泠咋舌不已,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狂妄挑衅,是多么的无知且可笑。
咋舌过后,心中不由得一黯,“可再怎么强,也终究难以逾越鸿沟。他毕竟还是敌不过六阶玄兽。”
不远处,阔长老凝视深坑,眸中精光泛滥。
她亦有无穷心思在泛滥,暗想:“这一刀……怎会有天剑秘术的意味?”
又想:“此子方刚擢升功力时,眸中燃起的血光,怎会跟那碧眼金雕如出一辙?”
再想:“此子是谁?是龙?还是人?”
思思想想,忽见坑底横卧的封逸动了动,竟拄着宽厚玄刀,站了起来。
他那不算健壮的身躯已被污血层层覆盖,衣衫破损,长发散乱。
拄着玄刀,咬着牙,瞪着眼,固执地不肯倒下。
“报仇……报仇……”
他嘴唇微动,痴痴呢喃着报仇。
可这仇,能报得了吗?
阔长老暗暗摇头,“如此良才,若真折在这里,确实可惜。”
眼见封逸已再度挥刀欲斩,而骨翅蝎尾狮也似乎玩得尽了兴,眸中杀意旺盛。
料想这一次交手,封逸必无生理。
如何?救是不救?
阔长老心起纠结,最终还是一咬牙,“救!”
闪身冲下深坑,在封逸的大刀挥起的前一刻,来到他的身旁,甩手将他丢了出去。
骨翅蝎尾狮猛地一声咆哮,骨翅斜斩而来。
阔长老举杖格挡,却只听得“咔啦”一声,黑木拐杖自中被斩成两截。
骨翅落势不衰,径直划过了老婆子的前胸,顿时皮开肉绽,骨裂肠流。
阔长老也是凶悍,虽然负伤如此之重,却依旧不肯就此收手。她扯着脖子,发出一道尖细刺耳的厉叫,双手舞动,将两截断杖朝着骨翅蝎尾狮的眼眸之中狠狠刺去。
距离如此之近,阔长老又是重伤之际的潜能爆发,一下刺了个正着。
骨翅蝎尾狮周身坚硬如铁,防御之强横,实乃妖中之最。
但它也有命门弱点,那便是一双大眼。
而今眼眸被刺中,一身狂猛妖力顿时散乱。阔长老乘胜追击,抽出断杖便欲再刺其咽喉,争取一击必杀。
奈何这一次,她没能成功。
骨翅已急旋而回,将断杖格住。骨翅蝎尾狮双眸之中污血长流,狂怒大叫的同时,连翻舞动双翅。
阔长老双手持杖,左右格挡,渐渐不敌。
又因胸前伤势太重,元力正急速耗损,怕是再如此下去,自己这一条老命也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虽有心救下三玄城,奈何已经尽了力,也未能功成。无奈无奈,只得身躯一震,化作流光疾冲至高空。
俯身看了一眼身下疮痍满布的三玄城,阔长老长声一叹,催动流光向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