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泪水自项灵竹的双眸之中滑落,她颤抖着双手,缓慢抚上封逸后脊上的伤口。
“疼吗?”
那一声‘娘’,起自姑娘的心中,外人听之不到。
这一句‘疼吗?’封逸却是听得真切。
“不疼。”
被心爱之人抚摸伤口,即便再疼,也不疼了。
封逸心头大暖,暗道:“她还是爱我的。”
“兄弟或还不知,本少乃天剑宗门下,家父乃天剑宗之主于红尘。今次兄弟若能卖本少一个人情,放了那贱婢来容我擒拿回去,他日本少必定重礼酬谢。”
于忠沉声说道。
项灵竹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似在为‘母亲’身上的森然伤口而痛心,也似是听到了于忠的喊话,生怕母亲让开了身子,将自己推到敌人的屠刀之下。
她的心思是对‘母亲’所发,封逸接受了过来,却误以为是洛冰的真情。
他忙反手将项灵竹的双手紧紧握住,左臂用力,将她拉至怀中,紧紧抱住。
“你放心,我便是死,也不会再对你不管不顾。”
佳人当怀,死生相拥,封逸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情愫,低头吻向怀中人的额头。
他在吻所爱之人,怀中人的感觉却是母亲在亲吻自己。
两人的心儿都是暖洋洋的。
但当这样一副场面落到了于忠的眼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本以为封逸只是偶然路过此地,误入阵中的外人。但见他拥吻项灵竹,才知他们二人竟是这种关系。
“原来是这样,哼!好一个玄榜天才,天之骄女,原也是个行为不检的浪蹄子。今日可真教本少开了眼。”
封逸听到这话,心想:“原来洛冰也名列玄榜之上。”
又想:“当然,她能与霸刀门的山长老一战,如此修为,身入玄榜自是理所当然。”
再想:“她毕竟是女儿身,与我一个男子当众拥吻,确不合礼数。但我与她真心相爱,什么礼不礼的,又管他作甚。”
项灵竹听了这话,暗道:“母亲本是天剑宗弟子,才名冠西境。这样一个受世人仰慕的天之骄女,却偏偏爱上了父亲。父亲乃霸刀门人,两方夙敌经年,这一场恋爱,自然被人谩骂。只是他们岂知,情若起时,根本非身份所能阻隔。”
事情是这么个事情,结果自然难让于忠心畅。
眼见封逸与项灵竹如此,已知策反之计无法再施展下去。他眸中寒光迸射,寻思:“那小子战力不俗,再加上项灵竹,我恐有不敌,难道今次要遗憾收场?”
他不是没想过再躲到幻阵外,静等阵中二人元力耗尽。可他以为对方已双双自幻阵的虚假幻象之中超脱了出来,幻阵并非困阵,只能凭幻象惑人,阵法自身的防护能力并不很强。
此时二人俱已超脱出幻象,只要齐心合力共击幻阵屏障,便可轻易将其轰碎,自内走出。
终将是功亏一篑。
愤怒,憋屈,遗憾,齐上心来。最终化作了浓稠的憎恶,尽数强加到封逸的身上。
站在幻阵外,于忠恶狠狠地瞪了封逸一眼,喝道:“小子,本少记住你了。山水有相逢,咱们日后道上见。”
放了一句狠话,提着半死不活的张执事,灰溜溜地去了。
危险虽去,幻象犹在。
封逸抱着项灵竹,就是不肯撒手。
“敌人已经走远了。”
项灵竹抬头看了一眼‘母亲’,轻声细语地说。
封逸低头看了一眼‘所爱之人’,“恩”了一声。
一声出口,体内本就不多的精血已被燃烧殆尽。疲累感、虚弱感如排山倒海般涌来。
封逸再也坚持不住,闭上了双眼,昏晕了过去。
项灵竹眼见‘母亲’晕倒,不禁大惊。忙将‘母亲’抱住,大叫道:“娘……娘……”
山中有风,拂过项灵竹的鼻尖。风中夹杂着‘母亲’那熟悉的体味,却也掺杂着封逸个人的气息。
两相重叠,使得项灵竹心头忽地一颤,“对啊,这里的一切都是幻阵所引发的幻象,她……她并不是母亲。”
再看怀中人,面容正在缓慢变化。
熟悉且美丽的容颜缓慢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含着温暖轻笑的少年面庞。
皮肤不算白皙,容貌也挺俊俏,只是……竟会是他!
“天剑宗的小王八蛋!”
项灵竹忙将封逸推开,一跃而起。
再看封逸时,心头的憎恨与盛怒再度蔓延开来。
“这个小王八蛋,竟敢……竟敢……抱我亲我。”
项灵竹面庞羞红,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封逸的脸上。
可封逸已经昏晕不醒,任由她打,也难能还手。
一巴掌不解气,甩手又是一巴掌……
连打十七八下,直将封逸的左右双颊打得高高肿起,才终于罢休。
“我……我要杀了这个王八蛋。”
伸手捡起跌落在一旁的长剑,斜指封逸,作势欲刺。
可当剑尖距离封逸的咽喉还有半寸距离时,项灵竹再也刺不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很想封逸死,却又不想他死。
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的纠结徘徊在心头。
“毕竟是他救了我。”
项灵竹自我安慰。
安慰过后,自言自语道:“就这般轻易杀了,岂非太也便宜了他。哼!我需得好生折磨他些日子,等心头的火气散尽了,才给他杀了。”
打定了注意,便不再多想。
回眸四下,天光依旧,似乎太阳一直都悬挂在西南天际,并未移动过分毫。
“我真是笨,早怎么没发现这地方竟然是个幻阵。”
项灵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提着长剑,迈步朝迷雾中走去。
来到迷雾边缘,身前似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阻路。
项灵竹知道,那阻了自己前行道路的正是幻阵的边界处,只要将其轰碎,幻阵便可破去。
当然,这只是破阵的下下策。但无奈她不通阵法之道,就是有心去寻找阵基破之,也无能力为之。
一剑斩出,力透剑体。
幻阵屏障摇晃颤抖,上有水纹涟漪显现,却并未受力破损。
项灵竹咬了咬牙,尽出全力,再刺一剑。
这一次颇有功效,幻阵屏障上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裂纹显现,天摇地动。这一处由幻阵演化而出的光明世界,正要崩塌毁坏。
还需再加一把劲。
可项灵竹体内所剩不多的元力早已被那先后两剑耗尽,而今空有想法,却无力为之。
摇头一叹,只好盘膝坐在了屏障旁的枯草丛里,控御心神催发聚元丹药效,恢复元力。
阵内无日月,也不知具体过了多久,项灵竹的元力终于盈满。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内外伤患,也已在精纯元力的游走下,痊愈了十之五六。
吞了一粒疗伤丹后,项灵竹来不及发散疗伤丹药效尽愈伤患,忙出剑疾刺幻阵屏障。
一剑、两剑、三剑……
直至十分元力耗去八分,这看起来不很坚韧,实则却坚韧非常的护阵屏障,才终于破碎成飞灰。
天旋地转,项灵竹只觉头晕眼花。
等到回过神后,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浓稠迷雾之中。
而封逸,正躺卧在身畔两尺外的碎石地上,呼吸断断续续,伤势重如山岳。
被浓雾阻住了视线,项灵竹看不见周侧的山野被破坏成什么模样。想要寻找出山之路,却才发现方向感早已迷失,根本不辩东西。
姑娘娥眉大蹙,恶狠狠、凶霸霸地踹了封逸一脚,骂道:“小王八蛋,都怪你……要不是你,姑奶奶早就走出这该死的灵雾山脉,回到霸刀门了。”
骂也无用,此间或有危险蛰伏,需得谨慎才是。
当下环看左右,想了想,瞧定了一个方向,暗道:“似乎往那边走才是出山的路。”
低头再看封逸,姑娘银牙一咬,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姑奶奶现在受得累,等你小王八蛋醒来后,定要连本带利都收回来。”
姑娘背着少年,行走在浓雾笼罩下的荒野之中。
所经之地尽是陌生的所在,根本无从辨查离去途径。
可这又能如何?只能继续前行。
正走着,忽见一抹银光自眼前闪过。项灵竹心头一紧,暗道:“莫不是妖兽?”
凝神观瞧,那银光仍在,却一动不动。
姑娘与银光对峙了好一会,才终于壮起胆子,迈步走去。
待到近前,才发现那银光的本体竟然是一柄宽厚的重刀。
“开天刃……”
正是封逸被幻阵所困时,遗落在荒野之中的开天刃。
项灵竹捡起开天刃,奈何刀身太重,加上她又背负一人,行进颇有不便。
收入玄囊吧,开天刃又太大太长,玄囊空间有限,根本收不进去。
姑娘恶狠狠地咒骂封逸,“死王八蛋,臭王八蛋,等你醒了,姑奶奶非折磨你三天三夜不可。”
唠唠叨叨,骂骂走走,开天刃舍不得丢,封逸也不想丢。
只能这样继续走,继续骂,继续埋怨,继续将心中的怒气都强加到封逸的身上。
或是老天开眼,才走出十里地不到,前路便被高峰所阻。
高峰下,有小溪一条,涓涓流过。溪旁山体上,有山洞一个,不大,却也不小,足够二人容身。
项灵竹喜出望外,却又担心此间有妖兽蛰伏,一时不敢跃过小溪去山洞暂歇。
正踌躇着,忽听一道禽鸣自高峰另一面的深山之中响起。
“唳……”
似是鹰鸣鹤唳,尾音拉得很长。
“嘎嘎!”
尾音后,忽起一声怪叫,好似夜鸦惊鸣。
“这是什么妖兽,叫得这么难听?”
项灵竹暗自腹诽,却已察觉到那鸣叫之声中携裹有强猛且凶悍的妖气。
“竟是一只异兽……”
项灵竹惊叹一声,暗道:“异兽吼声距离此地不远,想来五族大能跟父亲他们围捕异兽的战场也距此不远。”
异兽嘶鸣所发的狂猛妖气,将周侧的万类妖兽与毒虫毒物尽数驱走。所以此地必无危险,实是个很安全的所在。
项灵竹放下心来,背着封逸,拽着开天刃,跃过了小溪,来到山洞中。
毫不留情地将封逸丢在山洞内冷硬的地面上,姑娘这才弯下腰,拼命喘息。
“呼呼……你个小王八蛋,累死姑奶奶了。看我等下不拿鞭子抽你个七窍流血、八面玲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