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许梓点了点头:“我这般赶着回去,就是想要乘着弗朗基人和倭人回程之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我家垫付银子也好,其他法子也罢,总得拿出个章程来!”
“嗯,也是,这么大一笔银子,让你一人承担也说不过去。只是我看兄台也是个精明人,为何会让谢家欠款累积到这么大一个数目呢?这可是五万两银子呀!”
“周兄弟这就有所不知了。这番货买卖与其他生意不同,弗朗基人也好,倭人也罢,都是万里而来,乘季风往返,一年至多也就能往返一趟,携来的番货只能托人寄售,本就要不少时间;其次朝廷有海禁,像这等番货买卖若无有力缙绅护持也做不下去。”
周可成无声的点了点头,自己先前虽然一帆风顺,但那毕竟只是拿钱来收买生丝,用白花花的银子买了东西送到双屿岛上即可;而销售进口货物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转运货物、打开市场、收回钱款,里面的麻烦事一桩接着一桩,也难怪这徐桑让谢家欠下这么大一笔钱来。
此时舱内平静了下来,可以清晰的听到桅杆上船帆被海风吹打的哗啦声,周可成手里下意识的抚摸着腰带上的匕首把柄。这时许梓慢悠悠的说道:“其实我方才已经仔细想过了,若是正常办法我是拿不回这笔银子了。谢家是江南大姓、朝廷显宦,当今家主谢丕是探花,上一任家主谢迁是状元,前朝阁老,我不过是个寻常百姓,还触犯了朝廷海禁,就算打官司打到金銮殿上,也是赢不了的!”
周可成没有说话,他设身处地将自己放在对方的位置上,最好的选择也不过是打落牙和血吞,余姚谢家这种档次的大缙绅,其门生故吏、同年好友遍布朝廷,势力盘根错节,除非是改朝换代,自己是休想动其一根毫毛。可现在距离晚明的天下大乱怎么算也还有半个世纪吧,总不能等半个世纪之后再来找谢家要钱吧?
“师傅,双屿快到了!”这时外间传来小七的声音。周可成站起身来,向船舱外看去,只见远处现出一行灯火来,那是双屿港口防波堤上灯塔,甲板上传来水手的吆喝声,那是水手们正在收起两侧的翼帆和主桅顶部的斜桁三角帆,只留下支索帆、和前桅主桅上的纵帆,船速明显的慢了下来。
“还没到亥时!”身后传来许梓的声音:“当真只用了两个时辰,当真是条好船!”
“不敢!”周可成笑道:“没有耽搁徐兄的事情就好!”
“怎么会!”许梓笑道:“敢问一句,这船怎么称呼?”
“小弟称其为白鸟号!”
“白鸟号?”许梓回味了一下,想起这怪船升起全部船帆时,果然如白鸟展翅一般,迅捷无比,便点头笑道:“果然十分形象,那是何人所建造?”
“是小弟画的图纸,请工匠建造的!”
许梓听到这里,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周兄弟,今日偶遇是你我的缘分,方才谢家的事情你莫要说与外人听,与你不好。还有最近两个月就莫要去泗门那边,免得惹来麻烦!”说到这里,他从食指上取下一物来,塞在周可成手里:“我走的匆忙,身上没有带什么钱,这便权当我的渡资了。若是遇上难事,你便可持此物去双屿防波堤旁那栋黄色三层石屋,说要见许四便是!”
此时船已经靠岸,许梓不待周可成推辞,便转身跳上岸来,拱手笑道:“周兄弟,今后若是有缘,便海上见了!”说罢便一转身,没入人群中了。
“徐兄,徐兄!”周可成叫喊了两声,许梓早已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掌心,却是一枚祖母绿戒指,那宝石约有小指指头大小,晶莹如水,绿意沁人。
空气中弥漫着胡椒、肉桂、烤肉、美酒的香气。许梓在两名倭人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会客厅,王二紧随在后,两壁的窗户上用彩色玻璃镶嵌而成圣母在小天使的簇拥下哺育圣子的场景,走廊的上的石灯笼里鲸油灯燃烧不觉,在走廊的尽头,一名声音浑厚的护卫正高声宣告自己的到来:“双屿岛的第三执事、商船队的首领、许梓许大人驾到!”
在大厅的入口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整个大厅,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地面上,将其染成了银白色。大厅里人很多,但有椅子坐的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站在某一张椅子后面。这些人的发色、容貌、打扮各异,许多人来自不同的国度、乃至大陆,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古铜色的皮肤、粗糙有力的双手、凶狠而又贪婪的眸子。绝大多数人都在无声的啜饮着美酒,交换着眼色,只有少数人在低声交谈。
“老四,来这边坐!”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许梓顺着声音来处望去,看到自己的二哥许栋正举起胳膊,在他的身后站着二十多个体格魁梧的汉子。他点了点头,朝兄长那边走去。
“许老二!”人群里传出另外一个声音:“我知道你们两个兄弟情深,不过可以待会嘛!等你兄弟把谢家的事情和我们大伙都说完了,再和你叙别情不迟呀!”
许梓目光闪动,说话的是一个光头汉子,此人坐在许栋对面,隐然间有分庭抗礼的味道。他不待自家兄长开口,便抢先笑道:“李头领说的是,正好大伙今日来得齐,我便先将谢家的事情和大伙说一遍,然后再商量应当如何应对!”
人群中传过一阵攒动,就好像一头巨大的软体动物受到了某种刺激,很快又静了下来,许梓走到大厅中央,咳嗽了一声,大声道:“我今日去了泗门镇,进了谢府。不过谢府主人没有见我,管家说他去杭州访客去了,不知几日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