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指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方才林希元介绍这些缙绅他还以为林希元是为了走私贸易的事情,毕竟番货的输入、分销;出口商品的采购、运输都离不开这些缙绅,眼下浯屿这边进口的番货越来越多,朝鲜、日本以及升龙城这几个地方对生丝、茶叶、瓷器、布匹这些明国商品的需求也是越来越多,扩大商品来源地和销售市场势在必行。但不管怎么说按照大明的律例民间海外贸易是违禁的,闽南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看到也还罢了,这位知府老爷的幕友来这里又算什么呢?
九指站在那儿发呆,那位吴先生也不生气,笑着站起身来向九指做了个长揖:“在下姓吴名可卿,在府里混口饭吃,听兄台口音,应该是宁波人氏吧?”
九指听到这里,如梦初醒,赶忙躬身还礼:“不错,小人的确是宁波人氏!”
吴可卿笑道:“哦,在下是绍兴人,算来你我也算得上是小同乡了!”
“不敢!”九指听对方口气友善,心中暗喜,连忙应道:“不过两地的确相距不远,小人老家是鸣鹤场的,与余姚不过隔着一条河,过了余姚不远便是绍兴了!”
“他乡遇故知,当是一大喜事呀!”林希元在一旁笑道:“来人,在吴先生旁边给老九添一张椅子,一起坐下说话!”
“是,老爷!”林管家应了一声,不一会儿便送了一张椅子上来,九指见状不由得暗自吃惊,原来虽然随着兰芳社实力的增长,周可成与林希元为代表的闽南士绅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士绅一方为保护人、海商为受保护人;渐渐变为双方平等合伙一方转变。但从总体来看,士绅一方还是处于优势,毕竟其不但控制了番货的销售市场和明国货物的采购渠道,而且在政治、文化以及社会地位上都远远高于兰芳社一边,这一点明显的体现在双方的交往之中,比如当周可成前来拜访林希元家时,只会从侧门进入,在偏屋接待;像九指就更差一些了,绝无与林希元同坐一桌的事情。今天突然如此,九指不禁心中暗想:“林老爷今日如此,莫不是有事相求?”
九指想到这里,便细心观察起左右的脸色来,他立刻发现林希元本人倒也还罢了,其余几个缙绅虽然尽力掩饰,但脸上或多或少还是流露出鄙夷和不耐烦的神色,观察了一会儿他心中便有了底,低头吃菜喝酒,只是等着对方开口。
酒过三巡,林希元突然轻击两下手掌,屋内的仆役婢女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桌上的人,九指心知戏肉到了,心中暗自提防。
“老九!”林希元微微一笑:“方才我听管事说你今晚我这里,耽搁了开船的时间,还请见谅!”
“林老爷说笑了!”九指赶忙欠了欠身子:“林老爷您请小人来,是小人的福气,哪有什么耽搁不耽搁的!”
“呵呵!”林希元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我虽然没有出过海,但也知道你们跑海的有时候晚一日便要耽搁十天,再说一条船上就是上千两银子的货,几十条人命,停在港口里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丢到水里去了。只是这件事情对于我闽南上百万百姓实在是生死攸关,与周先生你们也不无干系,所以老夫才说无论如何也要请你老九跑上这一趟。”
“闽南上百万百姓生死攸关?”九指被林希元这番话给吓住了,半响之后方才结结巴巴的答道:“这,这个恐怕不是小人能够承担得起的吧?”
“老九,你先别急,吴先生,你把事情和老九说一下!”
“是,林老爷!”吴可卿咳嗽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塘报来,沉声道:“这是一个月前右都御史兼兵部右侍郎,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各省御倭大臣张经写给朝廷的一份奏疏,在奏疏中说江浙等地兵屡败于倭人,糜烂不可用,奏请调两广狼土兵为先锋,讨伐倭贼!”
“朝廷派大军讨伐倭贼?这可是大好事呀!”听了吴可卿这番话,九指不禁喜出望外,他从同伴口中得知故乡被倭寇侵袭的惨状,虽然他的家人早已经去了台湾,但毕竟祖宗陵墓还在那里,在他看来朝廷大军一到,倭寇自然土崩瓦解,故乡也可以重得安宁,自然是好事。可他话刚出口,就发现桌上的那几位老爷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愤懑鄙夷的神色,话说了一半又缩回去了。林希元叹了口气,对吴可卿道:“吴先生,劳烦你和老九解释一下!”
“是,林老爷!”吴可卿对九指道:“老九,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俗话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自古以来只要是打仗过兵,这个地方就和脱层皮一样,没个三年五年喘不过气来的。更不要说张大人为了平定倭寇,竟然向朝廷上书奏调两广狼兵前来,这狼兵虽然剽悍善战,可以少胜多,但毫无军纪可言,所到之处劫杀乡里。到头来只怕倭是平了,两浙的百姓也要脱一层皮呀!”
“可,可总不能放着倭寇不管,任凭他们随意杀掠吧!”
“所以我才请老九你来!”林希元接口道:“两浙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可这八闽之地是我们的乡里,祖宗陵墓皆在这里,岂能容那狼兵荼毒?再说了,这些日子有倭寇来这里吗?明明没有嘛!大伙种地纺织做买卖,日子都过得好好的。结果他张经在两浙用狼兵平倭,那些倭寇在两浙占不到便宜,肯定跑到我们闽地来了;然后他又驱使狼兵来打一次,八闽百姓何辜,要吃这两遍的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