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南直隶松江府是什么地方?榜榜都有进士,稍微大点的镇都有举人,绅权最重,这种地方做地方官就一个字:难!海刚峰那种脾气,不碰个头破血流就不错了,还考绩卓异?你莫不是胡编吧?”
“哪个胡编!”第一个声音有些急了:“我今早在刘侍郎那里亲眼看到的,正是奉贤县的,还能假了不成,秋粮、治学样样都是松江府第一,尤其是秋粮,做的是干干净净,还整治了河渠,今年太湖水患,松江府几个县个个都被淹了,唯独奉贤县半点差池都没有,只凭这一条,这卓异也是他海刚峰的了!”
“我先前也听说过这海刚峰的名声,还以为只是个清廉耿介之辈,想不到还是个能吏呀!”
“何止是能吏?能在南直隶那边做出这等事情来,还没有闹到朝中来,这手腕本事来当阁老也够了!”
“不错,就算把朝中那几位大佬丢到那奉贤县,一不给钱,二不给粮,让他们自己想办法治水,那还不闹得天翻地覆?”
听到这里,屋内人纷纷啧啧称奇,他们都是官场中厮混多年的,当然知道州县官最难打交道的就是地方缙绅,尤其是像松江府这种学风鼎盛,绅权极重的地方,当地的基层利益早已被缙绅们瓜分干净,官员想要做一点事情都要通过当地的缙绅,稍不留意触动了缙绅的利益,就会被弄得个灰头土脸,秋粮也还罢了,像治水这种牵涉到大量人力物力的事情,区区一个县官就能做下来不闹到上头的,绝不只是一个“卓异”就能评价的。
听到里屋里聊得热火朝天,吴伯仁在外间听得清楚,他自然知道海瑞能够在奉贤做出如此出色的真正原因,只是父亲在一旁,不好发表自己的意见罢了。吴世衡却有些耐不住性子,径直高声问道:“这么说来,那海刚峰明年应该就可以升迁了?”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旋即有人笑道:“可是世衡兄在外边,来的忒迟,还不快快进来罚酒!”
吴世衡进得屋来,只见屋内只有一张方桌,上头摆着一个黄铜火锅,烧的滚滚,四个中年人围坐在桌旁。他做了个团揖,笑道:“世衡来的迟,还请恕罪!伯仁,还不见过诸位世伯!”他回过头对随后进来的吴伯仁道。
“小侄见过诸位世伯!”吴伯仁赶忙向众人长揖为礼,坐在首座上那人眼前一亮,笑道:“世衡兄,这位便是你家大公子吗?久闻其名,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呀!”
“何兄说的哪里话,小孩子家家的,又有什么名声!”
“世衡兄这话可就说的差了!”那人笑道:“二十便中了举人,又是那胡汝贞的学生,参与平倭之事,着有《海上荡寇志》,剑术过人,端的是文武双全!哎,只可惜我没有一个年龄相当的女儿!”
“不错,不错!世衡兄照我看令公子雏凤清于老凤声呀!不出十年功夫,你在宪台的那个位置便是令公子得了!”
“小儿辈胡闹罢了,你们几个莫要夸坏了他!”吴世衡笑道:“你们方才说的那个海刚峰到底是何人,我怎么未曾听说过他的名字?”
“世衡兄你这几年都在川中游宦,自然没有听说过!”那个吏部的何姓官员笑道:“他本是个海南的举人,最是清廉耿介不过的,除了朝廷的俸禄之外,他物一无所取!”
“这不是好事吗?”吴世衡问道。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问题是只靠朝廷的那点俸禄大伙儿也就能勉强谋生吧!”那何姓官员苦笑起来:“据我所知,那海钢峰平日里都是布衣蔬食,逢年过节才吃一次肉,平日里与同僚也从不来往,世衡兄,有几个人寒窗十年就为了过这种日子呀?”
“你说的也有道理!”吴世衡叹了口气,道:“不过若是这样的官儿多一两个,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些!”
听了吴世衡这句话,桌旁几人都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笑容,显然并不赞同吴世衡的这句话,只是不欲与他争辩罢了。那何姓官员勉强一笑,举起酒杯:“今日我等是为世衡兄接风洗尘,不谈那些扫兴的事情。来,小弟先干为敬!”说罢他便将杯中酒饮尽,众人也齐声附和,屋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络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谈论些京中趣事,早已将方才的那点不愉快抛到了脑后。吴伯仁小心笑道:“何世伯,关于那海刚峰在奉贤治水的事情,小侄倒是听说过一点消息!”
“哦?”那何姓官员来了兴趣:“对了,世侄你在胡汝贞的幕府里待过一段时间吧?难怪你有听闻,说来听听!”
“那海刚峰能够在奉贤治水,靠的不是一人之力,却是另有臂助!”
“另有臂助,莫不是当地的缙绅?这倒是奇了!他这等做派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讨的缙绅喜欢的!”
“不是缙绅,是小徐相公!”吴伯仁笑道。
“小徐相公?这是何人?”
“徐渭徐文长,江南人称徐阶为老徐相公,称徐渭为小徐相公!”
“老徐相公,小徐相公?”那何姓官员大吃一惊:“这徐渭是何许人也,能和徐阶徐子升相提并论?”
“这徐渭乃是浙江山阴人,少时便以博学多才而闻名乡里,未满二十便中了秀才,但其后屡试不第,颇为坎坷。后愤而离乡出海行贾,不过数年功夫便家资亿万,其在奉贤定居,经营纺纱、生丝等业,海刚峰治水便是得了他的臂助,据说为此他拿出白银万两,米五千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