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地方,都十一月底了,天气还这么热的邪乎!”王阿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太阳,在老家恐怕这个时候早就下雪了,而这里白天还只用穿一件短褂,更糟糕的是,一年可以收 三季稻子。对于一个农夫来说,这原本是好事,可作为一个雇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面对着这么大一片农田,他现在总算是明白当初为何那张契约上还保证自己能顿顿吃饱,农忙顿顿见荤腥了。买下自己这一船人的叶麻叶庄主光是自己就有三百顷水田,连在一起看不到边,而且这里的鱼干便宜的要命,一开始雇工们还争抢,可很快就发现这玩意在码头是论石卖的,比米价还便宜些,就算是码头最底层的搬运工的都能吃上一天三顿鱼干配芋头杂粮饭。像他这样的农庄雇工在农忙季节更是一天三顿一粒杂粮都没有的白米饭,鱼干管够,虽说住的不过是茅棚,但这里的气候暖和,没有冻馁之忧,相比起过去在大明的日子,实在是与天堂无异了。
正当王阿宝喘息的功夫,一行人马从对面的山坡上鱼贯而下,最前面的是一头大象,象背的笼椅上有遮阳的伞盖,看上去惹眼的很。站在田埂旁的管事赶忙迎了上去,远远的便单膝跪下,大声道:“小人参见叶老爷!”
“叶老爷?”象背上周可成笑着向一旁的叶麻问道:“叶当家的变成了叶老爷,看来你这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也都是多亏了大人您的!”相比起当初在金山卫的时候,叶麻的脸圆润了不少,可能是发福了的缘故,穿着的那件拷绸薄衫都显得有点小了,勒在肚皮上,他满脸堆着笑:“回想起过去小人我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呀!在海上整日里提心吊胆的,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就遇上官军,或者被其他海商黑吃黑了,要不就是风浪、迷航、触礁。哪像现在,脚下踩的就是自己的田地,就是说不出的踏实!”
“哦?这么说叶老爷不想再回海上了?”周可成笑道。
“不,绝对不!”叶麻赶忙摇头道:“您看到这片稻田了吗?我这辈子就想呆在这里,播种、收割,死了就埋在我家后面那座小山上,哪里我都不想去!”
周可成看了看叶麻眼睛,确认对方并不是在作伪,突然笑道:“这么说来倒是麻烦了,我原本还想请叶老爷去替我见一个老朋友的!”
“老朋友?”
“没错,叶老爷与汪直算是老朋友吧?”
“汪直?”叶麻神色微变,他也猜出了周可成的用意:“老朋友倒也说不上,不过倒也打过几次交道。怎么了,周大人您有什么事情吗?”
“嗯!叶老爷,你应该也有听说过眼下的形势。兰芳社已经拿下了西国之地,南九州的岛津藩是我的盟友,北九州那几家倭人大名覆灭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这些倭人完了,汪直他们在倭国的巢穴也就完了,俗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汪直他们在倭国的立脚点没了,贸易的渠道也没了,他们那么多船,那么多人靠什么养活?”
叶麻小心翼翼的问道:“大人您的意思是想要招抚他们?”
“招抚谈不上!我这里也就是个草台班子,又不是大明天子,哪有资格谈招抚二字!”周可成笑了起来:“我就是想和他谈谈!”
“谈谈?”
“没错,虽说眼下我的情况要比他强点,但他毕竟是我的前辈,手头上也有千把条船,十几万人手,而且我和他两家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怨,有什么事情大家坐下来谈一谈,对两家都要有好处,你说是不是,叶老爷?”
叶麻咽了一口唾沫,作为曾经横行海上的“悍贼”之一,他对于当初汪直与周可成的支吾也有所耳闻,更知道徐海是怎么死在周可成手上的。这些年来兰芳社的高速发展更是以不断并吞、挤压以汪直为代表的其他海贼为代价的。之所以两边没有爆发直接冲突,无非是因为双方的刻意克制——汪直是因为畏惧对方舰队强悍的实力,而周可成是留着汪直来威胁大明,免得胡宗宪等人有余力来对付自己。这样的复杂关系,自己掺和进去,会不会被汪直认为是一个陷阱呢?
“周大人!”叶麻小心的斟酌了自己的语气:“以您现有的实力,没有必要这么麻烦吧?”
“呵呵!想不到叶老爷这么看得起在下!”周可成笑了笑:“有些事情,能够不动武还是不要动武的好,天下何等之下,容得下周某、也容得下汪掌柜。劳烦您去一趟,就说会面的时间,地点都由他定,我悉听尊便,如何?”
叶麻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层汗珠,从内心深处他是一点也不想再沾上旧日的行当,但如今的自己可谓是寄人篱下,家业、田地、妻子都在周可成的地头上,别人既然开了口,自己能够说出半个“不”字来吗?
“好!”叶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来:“去也可以,不过我可不敢担保汪直他一定会答应会面!”
“那是自然!”周可成笑道:“若是汪直不答应,那就是他没福分了!叶老爷,周某承您这一次情分了!”说到这里,他向叶麻躬身行礼。
“哪里,哪里!”叶麻哪里敢受周可成的礼,赶忙起身还礼。此时一行人已经到了稻田边,周可成跳下象背,看着眼前一望无垠的稻浪,笑道:“多么美呀,就好像大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