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校阅台前的呼喊声,周可成转过身,对台下伸出右臂,弯下腰,引领着一名身着明黄色袍服的年轻人走上校阅台。
“诸位,这便是裕王殿下,他逃出了北镇抚司和厂卫的追捕,来到了江南,寻求我们的帮助!”说到这里,周可成转过身面朝那黄袍人,拔出佩刀高高举起,然后喊道:“我的回答是:靖难!”
“靖难!”
欢呼声仿佛有形的气浪,拍打在窗户镶嵌的透明云母片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唐顺之与徐渭并肩而立,看着下方广场上的一切,整个人仿佛凝固了。
“文长,这些都是真的吗?”唐顺之的声音仿佛外间老槐的树枝,枯槁无力。
“唐公所问的这些指的是什么?”徐渭小心的问道。
“裕王南下,还有京中生变?”
“裕王的确已经已经登上了南下的船!”徐渭答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应该再过十天左右就可以抵达金山卫了,至于京中生变的确都是事实!”
“那下面那个黄衣人是何人?”
“是预先准备的替身!”徐渭答道。
“替身?”唐顺之瞪大了眼睛,涨红了脸:“周可成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用替身?”
“唐公,这也是为了裕王!”徐渭沉声道:“裕王一旦离开京城,那随时都可能被发现,而一旦被发现,朝廷就会对江南下手。裕王在海上这十来天就是成败的关键,您难道希望裕王一下船就发现自己又进了一个包围圈?可如果用一个替身发动,等到裕王下船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直接去留都祭拜孝陵,然后登基了!”
面对徐渭的反驳,唐顺之的怒气渐渐消失了,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以子反父,以臣反君,这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不!”徐渭笑道:“不是以子反父,以臣反君,按照刚刚得到的消息,天子已经驾崩了!”
“什么?”唐顺之瞪大了眼睛。
“天子已经驾崩了,算起来应该就是裕王登上‘飞毛腿’号那天的晚上,应该和得知裕王南下有关!”徐渭答道:“现在来看是以兄反弟而已,唐公,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
唐顺之只觉得一阵眩晕,耳边传来的各种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模糊而又混乱,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恢复了一点,发觉徐渭正搀扶着自己的胳膊。
“唐公,你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来替您看看?”徐渭关切的问道。
“不必了!”唐顺之摇了摇头:“你为何不宣布出去?”
“大人觉得应该先等一等!”徐渭低声道:“我们是信鸽传过来的消息,留都那边应该还会晚一两天,现在最要紧的是先完成动员,把守备部队先充实起来。”
“守备部队。”听着外间传来的如雷呐喊,唐顺之只觉得心中酸楚莫名,这座讲武堂可以说汇聚了他暮年的全部心血和期望。他期望能够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传承下去,培养出一批勇武刚健的江南男儿,不让这片富饶美丽的土地再遭到外来者的掠夺和屠杀。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愿望已经实现了,甚至比他当初的期望还要好上百倍,这些年来讲武堂培养出来的学生有快三千人,其中差不多有四成是江南人,有这么多娴于武事的人才散居乡里,哪怕是有比当初的倭乱强上十倍的外敌入侵,唐顺之也坚信江南可以凭自己的力量将其御之于国门之外,不会让惨剧重演。实际上不但没有外敌入侵,而且越来越多的江南子弟远涉重洋,在海外开疆拓土,越来越多的财富涌入江南,对于这一切唐顺之是又是自豪又是欣慰。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讲武堂培养出来的学生们有一天会将矛头转向朝廷,虽然徐渭和周可成一口一个裕王,但唐顺之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一个托辞,像周可成这样的男人又怎么会屈膝于一个藩王呢?在他人生第一次发现,故乡和朝廷站在了两边,而自己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唐公,要不我先送你回去歇息一下吧!”徐渭低声道:“这里有我们就可以了!”
“文长!”唐顺之抬起头来,悲痛的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打这一仗,就这样下去不是很好吗?”
徐渭闻言一愣,犹豫了一下答道:“唐公,这一仗不是我们要打,而是江南,不,是兰芳社上下都要打!”
“胡说!”唐顺之喝道:“不是你们挑拨其间,又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唐公!讲谈社的事情您应该知道的吧?”徐渭问道:“这才是几年时间?朝廷就无法忍耐了,如果再过五到十年,苏松常三州的人口会增长到五百万以上,每年光是关税、引水钱、人头税和商税会增长到一千二百万银币,而朝廷一年才多少岁入?您觉得朝廷会容忍江南这样发展下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先帝隐居西苑多年,朝廷沉疴已重,与其等新帝继位,推行新政收拾人心,不如乘机起事,辅佐新帝继位,在大明内部推行与我们有利的新政,岂不是更好?”
“打赢了可以推行新政,如果打输了呢?”唐顺之问道:“兵事一起,生灵涂炭,文长你也是江南人,为何不替乡梓多想想呢?”
“我想过了,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徐渭自信的答道:“唐公,你就是讲武堂的大祭酒,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学生比江南明军优秀多少!”
唐顺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当然清楚自己培养出来的学生是多么的出色,但自己费尽心力培养他们出来不是对抗朝廷当反贼的呀?
嘟——!
这时窗外又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徐渭向外面看了看,笑道:“唐公,大人的动员演讲已经结束了,行动要开始了,我也要去忙了,再见!”说罢他便迈着急促的步子,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