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夫曼贝伊跳下战马,带着银马刺的鞋子溅起灰土,城门楼上传来乌鸦沙哑的叫声,他们在为悬挂在城墙上的头颅而你争我夺,相互嘶鸣驱逐,只有当巡逻哨兵经过时,方才暂时散开。哈夫曼贝伊目光扫过那些浸透了焦油的头颅,却没有认出一个人来。他摇了摇头,走进城门。
作为极少数还没有和兰芳社军队交过手的贝伊,哈夫曼的领地在上埃及,负责戍守阿斯旺,距离阿斯旺不远,就是尼罗河第一瀑布的急滩,这里是古代埃及与努比亚重要的贸易重镇,同时也是抵御南方入侵者的重要据点。当初杭.杜阿领兵直驱开罗的时候,他正领兵南下,平定南部邻国苏丹的的战事,所以才没有参加,没想到回国一看已经变了天下。
会议室里挤满了人,不但长桌旁挤得满满当当,墙边的那一排靠背椅也坐满了。马穆鲁克的贝伊们相互争执,唾沫横飞,有的人甚至挥起了拳头,但幸好无人拔刀。不过当哈夫曼贝伊走进会议室,人们纷纷闭上了嘴,长桌旁还有人站起身,替他腾出一个空位来。
“眼下正是最好的机会!”当哈夫曼贝伊坐下时,优素福贝伊的嗓门最大,他是个大个子,但已经有点秃顶了,他的眼睛有点问题,发红而且总是流眼泪,在逃到上埃及的贝伊中他手下的人马最多,足足有一千骑,不过其他人都对他不服气,说他在战场上第一个逃走才保留了这么多人马的:“开罗城的伊马姆们已经和入侵者打起来了,他们称奥斯曼人为叛徒,我们都知道农民们最听伊马姆的话,只要农民们不给入侵者粮食,用不着两个月他们就得饿死!”
“开罗的动乱已经平息了!”哈夫曼贝伊的声音很轻,人们只能伸长耳朵才能听清,所以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房间里总是出奇的安静。
“你是说那些异教徒攻下了开罗城?”优素福贝伊笑道:“那不是更好,围攻清真寺的人绝不会得到农民们的拥护!”
“异教徒没有围攻清真寺!”哈夫曼微微一笑:“他们只是镇压了暴民,然后他们邀请伊马姆们参加三级会议,伊马姆们也接受了邀请,这些学者们已经要求他们的信徒回到家中了!你看——”哈夫曼从怀中取出一张纸:“这是我从一个商人身上搜到的!”
“邀请函?”优素福贝伊看了看,惊讶的问道:“这是给谁的?”
“十二个商人,还有阿斯旺最重要的两个清真寺的伊马姆!”哈夫曼笑道:“按照巴耶济德帕夏的说法,三级会议将由宗教学者、武士还有商人们组成,每个阶层100人,他们将制定一部法律来统治这个国家。这位商人就是带着邀请他们参加会议的信函来南方的!”
“难道说城门上那些脑袋就是——?”优素福惊讶的问道。
“没错,就是这些人的,我正好需要钱来招募更多的黑人雇佣军,所以只好请他们去和乌鸦作伴了!”哈夫曼咧开嘴,他的牙齿雪白坚固,闪着寒光。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贝伊们都沉默不语,脸色阴沉。他们先前的乐观是建立在一个前提上——伊马姆们绝不会接受异教徒统治者,入侵者无法在下埃及站稳脚跟,但从哈夫曼带来的情报看,异教徒入侵者已经和巴耶济德帕夏结成了新的政治联盟,并已经开始吸纳本地经营,建立实际的统治,那原先的判断就是完全错误的。一旦异教徒强大的军事力量和下埃及雄厚的经济实力结合起来,马穆鲁克的彻底灭亡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砰砰砰!
匕首柄敲打桌面的声音将会议室的寂静打破,哈夫曼贝伊的眼睛发亮:“为什么这么垂头丧气,难道你们把希望寄托在伊马姆的舌头和农民的锄头上?我们是什么?是马穆鲁克!被刀剑夺走的就只有用刀剑夺回,距离天狼星紧随着太阳从地平线升起的日子已经不远了,我们和那些东方人决一死战的时候也不远了!”(每年天狼星与太阳一起升起时,就是尼罗河泛滥的日子,古埃及人认为天狼星掌管着尼罗河的泛滥,每当天狼星伴随着晨曦升出地平线,他们就开始准备播种。哈夫曼贝伊的意思是尼罗河水位正在逐渐上涨,敌人的舰队可以通航到尼罗河上游,战争即将打响)
开罗,爱资哈尔清真寺。
彗星的尾巴扫过天际,好似在天幕划过一道伤口,在尼罗河的上空汩汩流血。
哈桑.穆罕穆德独自站在宣礼塔的顶楼,从尼罗河吹来的风从头顶掠过,两旁的石柱上用马赛克镶嵌出精美的图案,当他第一次从偏僻的故乡来到爱资哈尔清真寺时,曾经对这些图案叹为观止,但随着时光的流逝,他早已日渐习惯,每日尚未破晓,他便在这里与这些图案为友,迎接晨曦的到来。
哈桑.穆罕穆德素来对星象、预言之类嗤之以鼻,但话虽如此,当他看到这可怖的景象时,也禁不住胆战心惊,难道之前的战事只是个开头,接下来还有更多的鲜血要流淌?马穆鲁克在上埃及磨刀霍霍、艾哈提尔帕夏的叛军正在叙利亚和黎巴嫩攻城略地,波斯人、威尼斯人、西班牙人正耐心观战。相比起来,开罗就好像风暴的中央,竟然显得平静。他不知道这座已经宣礼塔能够给自己一点建议,毕竟她已经在这屹立了近六百年,在自己死后还会在此长存,如果她会说话就好了。
真是荒唐!他靠住石柱,指尖划过光滑的马赛克,下方传来一阵阵信众的祈祷声。我竟然像一座宣礼塔祈求?难道不应该向万能的真主祈祷吗?我半生的学习、祈祷、思考,难道都白费了?我这个样子和那些种地的农民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