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炤你说说,我们如今从军,是想保卫乡土亲人。然而虏贼势大,关中、中原,良田沃土千里,皆陷贼手。汉家百姓千千万,皆为虏贼奴役。我等能否看到神州重归一统,两京光复的日子?”马平端起碗,将一大碗酒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而后神色迷茫地望向李延炤。
“都尉。神州重归一统,两京光复延炤不敢说。延炤只知若是我等不从军,其余军卒将佐也不从军,那么如今的凉州,定然已成虏贼之所。我等父母妻儿,如今皆付贼手!光复神州两京,便再也无从提起!”
马平闻言,又将满满一碗酒倒入口中。抬起头望向李延炤,神色沉痛道:“那么多昔日袍泽故旧,在这场战事中战殁阵前……便是连杜督也不能幸免……我们……我们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马平神色哀伤地说完这番话,而后便放下酒碗,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延炤起身,抚着马平的背,过了好一会儿,马平才从这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气来。李延炤叹口气,道:“我等的祖先,起于大河流域。由夏启、商汤,直至武王立周,始终只在大河中下游。直至东周列国,祖龙横扫六合,方才建立一个庞大国家,也正是两汉乃至当今疆土之基……”
李延炤顿了顿,又道:“老祖宗们耕战起家,有了如今这么大一块地盘,也是殊为不易。天下之大,真可谓是寸土寸血!如今虏贼虽据北地。却并非人心所向。即使势大如斯,也不过荧荧之光。依附于其的高门大户,许多也并非出自本心,乃是取一求存之道耳。如若他日中国有变,虏贼势竭,人心向背,便可显露无疑。”
听闻李延炤一番话,马平心绪稍安,又将碗中满上:“延炤你此次也是不易,虽逢大劫,最终仍是化险为夷。马某每每回想起昔日营中诸事,总是忍不住感慨一番。今日便敬延炤,他日再有难事,不妨遣人来此。但能出一份力,马某也绝不推诿!”
李延炤举起酒杯,与马平对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直喝到夜色降临,马都尉一副微醺姿态,方才各自离去。
次日晨,马平便派出自己营中一名都尉,带百余名士卒陪同李延炤前往秃部。满载粮食的那些大车与前来此地的令居县兵,却依然是停驻在临羌县内,听从李延炤的号令行事。李延炤特别叮嘱了带队的魏旭,待他返回,若见牛马畜群,再将粮车赶出城外,与秃部来人面对面交换。
李延炤带着百余人出城,在临羌县那名都尉的指引下向秃部所在方向而去。魏旭便在城楼上等候,及至黄昏时分,城头的魏旭便见李延炤身后百余骑引着数十名部落族人,赶着一群马抵达城下。
李延炤唤过身旁一名士卒,入城与魏旭传令,着令魏旭率部将城中粮车尽数赶出。魏旭依言而行,百余辆骡马拉的大车便缓缓行至城外,而后挤做一堆,远远看去,这些挤做一堆的粮车却是令人颇有惊讶之感。
随李延炤赶马前来的那些部落族人看到这些粮车,也是个个眼睛都直了。之前随行而来本有疑虑,不过看过这些粮车,心下也是稍定。
李延炤策马回到本阵,告诉魏旭稍安勿躁,他们乘马而来,度稍快,有一部赶着壮牛的族人却还落在后面,请魏旭稍后,待到那些赶牛的族人到来之后,再与之交换粮食与牲畜。
一帮人便在临羌城外又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太阳彻底落山,天色渐暗之时,方才看到那些族人赶着数十头牛,渐渐向着令居县而来。
领头的那族人见到赶牛的族人也将至此地,便来到李延炤身旁,操着有些生硬的汉语对李延炤道:“李司马,如今五十头牛,与一百头马,也都是按你吩咐送来此地了。可以把粮食给我们了么?”
李延炤爽朗地大笑一阵,而后向身后堆积起来的粮车一指:“可以可以,诸位与我交割了这些牛马,这一百多车粮食,便请诸位拉回去吧。”言罢李延炤转身向后,大喊道:“卸车!”
听闻李延炤军令出口,押车的那些士卒们,便纷纷将车上的粮袋搬下车,而后在旁边堆积起来。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光景,天色已经擦黑,这些粮车终于是卸车完毕。
一百匹马与五十头牛,已皆是如数点给魏旭接收。魏旭举着火把,又细细数了数这些牲畜的数量,而后便来到李延炤身旁,道:“禀司马,数量末将已是点过,没有问题。”
李延炤点了点头,而后默默地看着那些族人纷纷赶着剩余的一群牛来到粮车附近,开始将那些卸下车的粮食纷纷搬到牛背上驮着。
天色已经全黑,李延炤见带队的那名部落族人来向他告别,忙道:“我且派一百部属护送你们回部落吧。如今天也黑了,路上倒未必太平。派些人总能安全些。”那族人开始出言拒绝了。不过最终还是拗不过李延炤,同意了这一提议。
“回部落之后,向头人转达一声我的问候。”李延炤骑着马,将这些族人送出半里地,而后向领头那位族人言道。那族人在马背上左手按胸,而后微微躬身道:“我一定将李司马的问候传达给头人。就此别过。李司马,后会有期!”
李延炤在马上抱拳欠身:“后会有期!”
临羌城门大开。魏旭正带着手下的兵卒们将空车和牛马等都赶到城中。护送那些族人返程的一百余骑卒也出随同那些秃部族人一同返程。李延炤完成了这件大事,也顿觉心中老怀大慰,看着那些牛马和空置的粮车一一被赶入城中,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直到最后还有两辆满载的粮车被赶到城中。那些未卸车的粮食也是留给自己这部押粮士卒在路上吃的。今天天色已晚,加上又派出士卒护送秃部族人返程,断然是不可能在今日返回。李延炤便随同部下们一起入城,而后安住在马都尉为自己这部人安排的一座空置仓库中。
本来马平邀请李延炤一同宴饮,而后住在府上,李延炤却礼貌地婉拒了。如今毕竟在外。自己一言一行都落在这些目前对他尚且还并不完全信任的部下眼中,士卒们睡仓库,他这个身为军中司马的上官,又怎么能撇下这些士卒,自己跑去安逸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