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月余,在令居县令辛彦和令居县司马李延炤的组织下,千余县兵以及数千流民匆匆在逆水下游方向近山的那些荒地上盖起了新居,近山地域几乎所有可以开辟成田地的荒土,如今已皆是被垦荒的兵卒与流民们伐倒了草木,并平整出来,犁出了深深的犁沟,并完成了初步的积肥。
县府差役们从樊记粮铺的仓库中优选出来的冬麦麦种,也是随着垦荒的进行逐步下发到了流民们手中。李延炤从秃发部买回来的那五十头壮牛,也是分别下发给了新立各里的里吏安排民户们轮流使用,并且让这些里吏与县府签了协议。
倘若这些牛无故失踪或死亡,由失牛所在的里负责赔偿。如牛被故意杀死,则按律法追究杀牛者的罪责。以此杜绝流民中可能出现的残害这些牲畜的事情。毕竟这批壮牛来之不易,也是耕作中至关重要的一批劳动力。辛彦与李延炤不敢冒任何风险。
在这个乱世中,对于可能出现的不法行为,又只能用重典惩治,增加犯罪成本,才能使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有所收敛。
那五十来匹良马,前几日也被李延炤遣军士送至郡府,辛翳亲自过问,交由负责贸易的书吏付之于启程的商队。运往姑臧、武兴一带贩卖。这些马能否卖出去,李延炤根本就不担心,他所担心的,只是这些马能否为县中换取到足够的煤铁。
煤在这个时代被称作石炭。由于排放设计不佳的炉子,会使密闭燃烧的煤产生大量一氧化碳等有毒气体而致人死亡。故而百姓并不会用这种石炭来取暖。不过部分手工业者早在汉初就开始使用煤炭来作为冶炼用的燃料,故而这时期,虽然对煤炭开采的力度并不算大,不过还是足以满足冶炼工作的需求。
在令居县东北侧的山中,便有郡府设立的一座小煤矿。这座小煤矿月产量也不过四五百石的样子,足以满足以郡府为主体的冶炼工坊需求。辛彦接手令居县令之职以后,也遣刘季武前往这座煤矿,为新立的工坊采买石炭。
之前李延炤费尽唇舌从郡府买来的那一批生铁,此时除了一部分被铁匠们拿去用传统方法锻打枪头戈矛刀剑等武备之外,一部分被铁匠们有选择地锻打成了熟铁,剩下的大部分生铁则堆在府库之中。李延炤对于如何使用这些金属,虽然早有了自己的定议,却苦于没有一个相对比较宽裕的空余时间,可以让自己来践行这一设想。
身为矿业子弟,李延炤自己对冶金也略知一二。这时代惯用,依靠炒钢法来去除生铁中的杂质,并冶炼出合格的熟铁或是低碳钢。这种产物显然并不能满足日益增加的大量需求。更不可能在战时状态下,赶制并提供大量军备来供前线军队使用。
熟铁和低碳钢,并非合格的毛坯料,还需经过锻打才能成为符合制备军械所要求的钢材。这样一来,工时与人力都将在生产上加大耗费。因此,迫切需要一种更有效的冶炼方式来取代炒钢法。
煤炭已经用于冶炼,李延炤所想便是首选灌钢法。其一是操作简便易行,其二,这时代的冶炼技术等硬件条件也非常适合使用此法。煤炭已经用于冶炼,当下便是须制造出适用于灌钢法的炼钢炉。并弄出可以在炉膛内承受高温煅烧以及融化铁水的介质。
除此之外,由试验得出生熟铁比例的配方,以方便生产大量符合刀剑锻造要求的钢材,也是此事步上正轨之后须得立即解决的当务之急。
虽然灌钢法所产出的钢铁仍需经过锻打的程序才能被制造成刀剑等兵器,不过省去了由熟铁和低碳钢变为高碳钢所需的渗碳和锻打的过程,人力和工时无疑还是将被大大压缩。此事若能实现,无疑对于这个劳动力短缺,生产力低下的时代将大有裨益。
李延炤首先扩大了铁器工坊的规模,并将涉及到的一些其他工种的工匠迁移,腾出空间令工匠们用黏土铸造了两个硕大的地炉。按照他的设想,这两个地炉中使用煤作为燃料,而后将熟铁条盘在生铁块外,入炉熔炼。至于熔炼过后能得到什么品质的钢铁,现在他自己心中也是没底。初次行事,总要试过才知道。
如此一来,经过数日紧锣密鼓地准备,铁匠们将郡府运来的那批生铁熔炼缎铸成了熟铁以待备用。李延炤这些日子一心一意地扑在工坊这里,可以说是全程见证了这些生铁变成熟铁坯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也确确实实地暴露出了一些问题。
令居县只不过是一个人口不过数万的小县城,受限于先天条件的缘故,县境内既不产铁矿石,也不产煤炭。不过好歹广武郡中产煤。虽然产量也并不算高,不过总是聊胜于无。而人口不多导致的手工业人短缺,也是无法很快解决的先天不足了。
这种不足,放到具体的事务之上,就形成了一种明显的缺陷:因为手工业从业人数短缺,不仅导致出现技术封锁的不良现象,而且创新机制以及奖励机制的不健全,也似乎不能调动这些手工业从业者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因此,这些日子出产的熟铁坯,其质量可谓是参差不齐。
而且就在这些出产的熟铁坯之中,李延炤看到技术合格的产品还是占据少数!六成多将近七成的产品竟都称不上合格!可想而知,即便用这样的熟铁与生铁熔铸出了钢材,也多半是需要再加工的残次品。他意图通过使用新法来达到缩短工时,节省财力工力的目的,也并不能够实现。
而若要改变这种情况,首当其冲便是需要突破目前这种技术封锁。在工坊里呆的时间久了,李延炤也琢磨出了一些门道。他已经在日复一日汗流浃背地工作的工匠们之中,鉴别出了掌握最核心的铁匠技术的那几位老铁匠。
这几位铁匠之中,也不乏先前被郡府征召去集中工作生产的人,早先在郡府的工坊中就有数面之缘,因此双方对对方都不感觉陌生。
李延炤招呼上了那几名老铁匠,一起去存放熟铁坯的库房之中挑选出了一批合乎标准的熟铁坯,又将那些不怎么过关的铁料集中堆放起来,准备稍后回炉重炼或是进行二次锻打。
李延炤在心中对于这些掌握核心技术的人不乏重视,通过这几日在工坊中所亲眼看到的种种,他也在思考应当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和说辞,来说服这些人贡献出他们所掌握的核心技术。要想让新的炼钢之法通行起来,并成为一种常态化,这些核心技术可谓是重中之重。
灌钢法的关键便在于使用尽量简便的方法和最短的工时,消耗单位产量内最少的财力物力,来制造出尽可能多的,符合技术要求的熟铁坯。并将生铁熔成铁水,与这些熟铁坯混合,通过不同的生铁与熟铁配比,来批量制造出符合技术标准的毛坯钢材。
不过当下,李延炤心中也是非常清楚,即使自己努力打破了核心技术的技术垄断,将灌钢法推行开来,并以此来撬动整个凉州冶炼业的技术革新的风暴,进一步提高凉州军队的装备水平,也是一件相对来说很久远的事情。想改变令居一县比较容易,然而要改变全州,却是一个要施行很久的目标。
不过在当下来看,李延炤心中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他自己对于冶金这些方面的事情,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虽然他知道该怎么去做,然而让他自己亲自上手去做,却不是一件可以施行的事情。
于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李延炤便也只能退无可退地向着技术垄断祭出他自己针锋相对的办法,以期通过打破这种技术垄断,立竿见影地先将令居县兵的装备水平提升上去。毕竟自己如今身为这一县的司马,倘若战端再起,他是绝对退无可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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