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茜雪已经去取药了。晴雯有心起来去拦着,奈何刚要起身,就觉得一阵眩晕袭来,复又躺了下去。
晴雯的担忧其实是多余的。袭人因是有一次与宝玉云雨,事发突然,只服侍宝玉餮足之后,她就匆匆去梳洗了,换上寝衣准备睡觉。彼时茜雪来的时候,宝玉睡得沉沉的,袭人睡在外室值夜的暖阁上,一切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袭人本就没睡沉,听见茜雪的声音,忙披着衣服出来问道:“什么事儿?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袭人姐姐,我是来拿惊寒丹的,晴雯姐姐病了。”
袭人听了转身去找药,递给茜雪时问道:“怎么就能病了?今日在宁府不还好好的吗?严不严重?”
茜雪道:“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她回来的时候身上只穿着夹袄,我一抓她的手,人都已经冻透了,好像还哭过,失魂落魄的样子,许是家里又有什么事了也未可知。哎,算了,我也懒得问了,她是个要脸的,省得反倒来呛声,我只不想让她就此病死。”
晴雯的家里,说的不就是那个吴贵么?
当年,晴雯因为一手的好针线,得了贾母青眼。贾母因问她家中可还有父母兄弟。晴雯因年幼进府,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一表哥专能庖宰,沦落在外,就求赖家的将他收买进来。谁知他一朝身安泰,就忘却了流落的苦处,成了级不成器的破烂酒头厨子,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多浑虫”。
这多浑虫成日家吃酒、赌钱。晴雯不知道为他还了多少笔赌债,也不知道求爷爷告奶奶帮他平了多少混账事情。
偏这多浑虫不止自己一人不省心,娶了个媳妇回来更是叫人恶心。只因这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为人伶俐,又兼有几分姿色,看着贵儿无能,便每日打扮得十分妖娆,两只眼儿水汪汪的,招惹得赖大家人如蝇逐臭,渐渐地做出些风流勾当来。
这一类的风流韵事往往都是瞒上不瞒下的,多姑娘的艳名已经在荣宁两府下人中传了个遍,不知多少人与她有过首尾,那些人家里也是有老婆的,又有多少人背地里骂这个dang妇?
只这多姑娘似乎就是个没有耳朵的人,听见了就当做没听见,甚至别人骂得越难听,她做起那些勾当还越起劲,整日不知道收敛,还变本加厉起来。
所以,时日一久,更多的人就把这愤怒和膈应,转嫁到了晴雯的头上。这也不能说人家不讲理,谁让这两口子是你晴雯的亲戚了?当初若不是你多事,非要把这两口子弄来府里当差,至于有这些故事吗?
所以,晴雯也是明里暗里受了不知道多少的窝心骂。
晴雯就算再泼辣也好,她也不过就是这荣国府里的一介小婢,哪里有什么能耐让那些人闭嘴?只好让人家这样骂着了。后来宝玉知道了这件事情,时常拿钱去堵一些人的嘴,这才让晴雯觉得稍微好过了一点。
一向眼高于顶的晴雯,也是有这烦心之事的,袭人她们也曾见过晴雯偷偷哭过,也劝慰了几回,但都被晴雯刺回来了,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后来每每再遇见她有什么伤心的事,即便是有十二分的同情,却也没有人敢上前了。只有宝玉,虽不曾劝,却总是默默地关心着她。
袭人听见茜雪这样说,也是一叹:“她呀,什么时候能改改那个脾气?那个人是不是她真正的表兄还不好说,先不先就把人领进了府。如今弄得这般……她自己面上又不好意思起来,连安慰都不许人安慰,这像什么?要依着我,早早撵那两口子出去是正经,何苦来为这样的伤心,白弄坏了自己的身子!”
茜雪笑道:“我只你也是为了她好,只是这话,你敢在她跟前原原本本说一遍,我就服你!”
袭人摇头:“我可不去惹那个气去,你快把药给她拿去吧。我这里值夜走不开,你一会儿再弄一碗姜汤给她驱驱寒吧。”
茜雪点头去了,袭人就又躺了回去,自没什么好说的。
这里茜雪回来,见晴雯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神却是有些发涩了,一进门就听见晴雯问道:“你可吵醒了宝玉?”
茜雪笑:“你都冻的这么样了,还惦记着宝玉呢?依我看,再没有你这样恪尽职守的丫鬟了!放心吧,宝玉早就睡着了,是袭人姐姐帮我找的药。”
晴雯听了,这才放下悬着的心,一头睡倒。茜雪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扶着她吃下一丸惊寒丹:“你瞧你,身子都滚烫了。我现在去给你熬一碗浓浓的姜汤,回来给你好生捂汗,明儿同宝玉说一声,好好歇一天罢。”
晴雯谢了茜雪几回,茜雪自去了小厨房。这里,晴雯躺在床榻上,依旧没有睡意,不知在想些什么。
贾政的生日近了,难得自家夫君生日的时候是自己管家,王夫人打算给贾政大办一场,因听说薛家酒铺子里的酒比旁人家不同,特别醇和,王夫人特要了好几大缸子窖藏起来。
这一日,薛王氏便带着宝钗来送酒来。
下人们把酒烫上了一壶,王夫人亲尝了尝,纳罕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也喝过许多酒,这么这个酒就能这样醇香?似乎还有淡淡的花香。哪里来的酿酒师傅,手艺竟这么好?”
薛王氏笑了笑:“哪里来的什么酿酒师傅,原是我们铺子里的几个老师傅随意弄出来的酒品,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恰巧酿酒的时候虹儿打算做干花的那些花瓣撒了些进去,竟成了一种奇香的酒,这酒名就叫做醉红。”
“醉红酒?嗯,倒是不错。怪道喝过的都说好呢。”
王夫人和薛王氏正在这里闲话,周瑞家的忽然进来,躬身一礼道:“给太太和姨太太请安。”
“什么事儿?”
“回太太的话,不知太太可曾记得刘姥姥?就是从前与咱们家联过宗的王成的亲家,从前太太也是常见的。今日她大老远的来拜见,我特来请示太太,见还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