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家一事如同一场劫难,劫前劫后自己生活上的各种落差,宛如一条毒蛇一样盘踞在贾蓉的心上。何以排解?不过是一味地酗酒,反正也出不了门,更加没有钱供他花天酒地,凡喝多了就爱打小老婆,闹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
这一回,贾蓉又闹将开来。
梨香院能有多大?这里的声响自然惊动了贾敬。贾敬虽被罢黜,但御前侍卫不是白当的,身上很有几分功夫。他过来见到不肖子孙贾蓉这个浑浑噩噩的样子,二话不说,抬脚就把个贾蓉踹翻在地。
见贾蓉只知道在地上“哎哟”,像一条没有骨头的将死之够,贾敬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抄起一旁的绣墩就往贾蓉身上砸去:“好你个混账东西!家里遭逢大难,你不说打点精神,好好经营那一片祭田,让家里的日子复了元气,整日就知道吃酒,吃醉了就打小老婆。你这个混账!没有骨头的东西!还不如像你父亲一样死了,倒干净!”
贾蓉先是被踹了一顿,又被实木的绣墩狠狠砸在了身上,酒已醒了大半,见贾敬似乎要打死自己,倒是敢怒不敢言地缩在墙角。
可他越是这个样子,贾敬就越是生气,待要再打,尤氏却已拦在头里。
“老爷!老爷快别打了!我们爷已经不在了,我统共就剩蓉儿这么一个指望,你若打死了蓉儿,将来要我这个寡妇靠谁去?老爷当真要绝了蓉儿,就先打死我,也省得我先眼睁睁送走了丈夫,又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说着,尤氏只死死护住贾蓉,哭得呼天抢地。
贾敬见状,怒道:“珍儿就是这样让他娘一味护着给弄坏了,如今你还要弄坏蓉儿吗?罢,罢,我也不管了!”
贾敬好歹的公公,又不能下手去打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儿媳,可不是就这样走了吗?
贾蓉见贾敬走了,却是一把推开尤氏,道:“你不用同我演戏。我父亲没了,你出了孝便可自行改嫁,又不是我亲生母亲,如今跳出来护着我做什么?没得让我恶心。我告诉你,我手里可没有银子,若有时,也不会给你一文半个!哼!”
“你……蓉儿,你好狠的心啊!”
贾蓉见尤氏悲戚,心底丝毫不见动容,只拂袖走了。
一时,贾蔷来了,正见到跌跌撞撞要出门的贾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蓉儿,哪儿去?”
贾蓉回头一看,竟是贾蔷,皮笑肉不笑道:“哟,竟是蔷儿。你不去奉承宝二叔,跑来我这里做什么?松开,别拦着我喝酒!”
原来自贾珍死后,一直跟着贾珍过活的贾蔷没了活路,求到了宝玉跟前。宝玉见他可怜,收留了下来。只是带在身边,当做长随使用,一应出门事务都交给了他,从此贾蔷也算是有个奔头,有吃有穿,又有钱拿,跟着宝玉,也算体面。
可是他心中惦记这贾珍于自己恩情,从前又是与贾蓉极好的,听说贾蓉萎靡不振,于是便来探他一探,却不曾想,贾蓉连他也恨上了。
贾蔷恨铁不成钢,骂道:“糊涂东西!你们家已然这副样子了,你就是醉死能有什么用?一家子的指望全都在你身上,你瞧瞧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贾蓉一把甩开他的手:“你少跟我在这里讲大道理。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心中多苦闷?如今我已经家破人亡了,有个媳妇儿还是个高高在上的郡主,连个门都不让我进?指望?指望我能做什么?我手里是能变出银子来,还是能再变给爵位世袭?呵,你自己过着美满的日子,那你就自己管自己吧。索性认了宝玉做干爹,赶明儿再让他做主给你娶个十房八房的小妾,你的好日子再后头,还来……还来管我做什么?我要喝酒,让我喝酒!”
贾蓉去摸酒壶,却被贾蔷一把夺了过去:“你这样说,是要断了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吗?我来探你,自然是为你谋了个机会,你清醒清醒,别好赖不分!”
贾蓉对这些话可是半句也听不进去的,只要抓酒壶,贾蔷无法,反手给了他一巴掌:“贾蓉,你给我好好听着!”
贾蓉不怒反笑,对一个心如死灰的人来说,还能有什么话可以救赎自己?罢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听听他说些什么吧。
贾蔷见他肯安静坐着,叹了口气道:“如今宁府已经没了,你的监生身份也是没了,自然不能再去考科举。若依着敬老爷,只守着你家里那几亩祭田过日子,虽不至于饿死,但那日子也只能过得越来越不像,反倒不如像个法子,拼上一拼的好。
我这几日守在宝玉身边,冷眼看着,求谁都是无用的,只有一个薛家,倒还有些可求之处。他们家是做皇商起家的,手里有许多的店铺。如今虽然薛老爷做着官儿,可那商队却是由薛蟠管理的,你不如去求求薛蟠,也让你太太去求求薛夫人,让他们薛家给你几间店铺管管,就看在亲戚的情分上,他们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我知道你不会做生意,可是谁也不是一下生就会算账的不是。你又不是个蠢人,只要肯学,难道还能难倒你不成?等你学会了看账本,经营铺子,再存上一笔钱,也开一家店铺,这样慢慢的,虽不能说家世复原,但是过上殷实的日子也不是没有指望,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贾蔷这个其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其实他想到让贾蓉投靠薛家,还是宝玉的一句话提醒了。
宝玉说,什么世家公侯,倒也是说倒就倒的,与其这样,还不如薛大哥哥家,从来都是自己做生意,财大气粗,纵使倒了也有再站起来的本事。
贾蔷心说,对啊。怎么把薛家给忘了?
薛家做了这么久的皇商,家底子丰厚,且是商场上的老油条了,财力自然是不用说,最难得的是这一家子都是仁善之辈,若是贾蓉低三下四地去投奔了薛家,薛家只要把一根汗毛,就比贾蓉的要还粗了,还愁什么的呢?这样既救了贾蓉,也全了自己想要报贾珍收留养育之恩的心,岂不是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