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爷行至皇太后病床前,不顾自己的病足,跪在她的榻前,用双手握住了皇太后的手,还未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皇额娘,孩儿在此。”
彼时皇太后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那只握在康熙爷双手之中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康熙爷。她十四岁进宫以来就再未曾踏出过紫禁城,年纪轻轻就送走了丈夫,一直以来孝敬着孝庄太皇太后,后来康熙爷的生母死了,她又成为嫡皇后,一生没有生育的她便把康熙爷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百般疼爱。
如今,她已知自己到了弥留之际,眼前的康熙爷也不在是那个欢跑的小男孩了。他是大清有史以来最英明神武的皇帝,他是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这么多年以来,他对自己这个嫡母孝顺奉养,从未有过怠慢忤逆之时。
想想,自己这辈子嫁入了皇家,虽然没有什么夫君福,却享了几十年的儿子福。贵为一朝的皇太后,到了如今这地步,除了舍不得眼前的康熙爷,还有的就是对他的那一腔诚挚的感激了。
她很想开口说声感谢,也很想再叫他一声“玄烨”。玄烨曾说过,即使他再是个英明盖世的帝王,有母亲在,他就还是个孩子,就还有个地方让他任性,可如今……只怕自己若是走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叫这个名字了,玄烨啊,这可叫为娘怎么舍得?
这母子两个知道留给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康熙爷一连跪了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啊。
太医们实在看不下去了,过来提醒了好几回,他都不肯起来,又因心情烦躁反而把太医们给斥了下去。还是陶致远捧着一盏华参汤来,斗胆进谏道:“皇上,这是德妃娘娘亲自动手熬制的参汤。您都在这里跪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是起来歇歇吧。娘娘说她熬这碗汤已是耗费心力,感觉体力大大不如年轻的时候了,皇上腿上还有疾,再这么跪下去可是要出大事的。您看,太后娘娘也不希望您的龙体有损啊!”
陶致远说着话时就瞥见皇太后的眼睛里泛出了泪光,眼神中似有不忍和焦急。康熙爷见了心中大痛,忙道:“来人,吩咐下去,在苍震门内设帷幄以供朕休息。”
帷幄,其实说的是行军中使用的大帐。皇帝用的这种帐篷分好几种,狩猎的时候摆什么样的,打仗的时候摆什么样的,那都有讲究。
今天这个帷幄其实就是临时居所,为的是就近在宁寿宫附近候着,好随时能够探视皇太后的意思。
一旁侍立的太监总管梁九功忙领旨去办了,康熙爷这才起身。跪得久的人,双脚发麻,就甭说本来就双足水肿的康熙爷了,他这一站根本就没站起来,差点踉跄着要摔倒,好在旁边闪出一个人来,稳稳扶住了。
“皇阿玛,当心!”
康熙爷回头一看,弯了弯嘴角:“原来是老四,你来了?”
胤禛小心地扶着康熙爷坐下,忙上前撩起他的裤管查看病足,眉头紧紧皱着,拿一旁太监递过来的温毛巾放在了康熙爷小腿上以活血,却不忘回话:“回皇阿玛,太后病着,我的福晋跟在额娘身边帮手侍疾,佟佳贵妃调停得当,本来儿子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只是听说皇阿玛不顾病体在这里跪了许久,儿子担心,故一直在殿外候着。”
“哦?你方才既在,为何太医进来劝朕的时候,你没来呢?”
胤禛道:“回皇阿玛,儿子是觉得,这是为人子女应尽之道,不是不心疼皇阿玛的身体,而是明知道皇阿玛一片孝心,知道该劝也不忍劝了。其实儿子虽然没进来,可方才在门外也是纠结了半天呢,若是陶太医捧着额娘亲手炖的华参汤给皇阿玛,皇阿玛还不起来的话,儿子可就要进去劝了。”
这话说得康熙爷心里一阵熨帖,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只是自己端起了那碗还微微冒着热气的华参汤饮了几口。
胤禛现在早已经摸清楚了康熙爷的喜好和情绪,早知道他说什么康熙爷会高兴,也知道哪里是康熙爷的底线,话不能说满的。
所以康熙爷这阵子是越看这个儿子越顺眼,加上德妃娘娘最是个温柔小意之人,自己生病这么久,多亏了德妃的悉心照料,这些他都看在眼里的。
“老四啊,最近你手头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就陪朕住在这儿吧。你额娘也不是年轻少艾了,要她往来侍疾也颇为辛苦,你也好照顾照顾她。”
胤禛笑道:“就是皇阿玛不说,儿子也是这么想的,一早出门的时候已经把府里的事情安排好了,也带了些随身应用的东西在身边,皇阿玛放心。”
只是,才过了两个晚上,十二月初六日夜里,皇太后就驾鹤西去了。
康熙爷痛苦到不能自已。当初他尚在襁褓内还是个三个月的婴儿的时候就有了这位嫡母,皇太后陪伴了他整整五十七个年头,这一份情感是比亲生母亲还要深厚的。
胤禛见康熙哀痛,他一直都陪在左右,一步都不肯离开。而宫里皇太后没了,民间也是家家缟素,三年国丧期由此开始。
而这一年的春节也是薛虹来到了这个世界之后度过的最寂静的春节了。皇太后逝世,民间忌婚姻嫁娶,礼乐炮声。皇宫里头都不设宴,平民百姓家也都不敢设宴。这倒是消停了不少,大家不过是打发了家下人等,该什么节日或是谁的生日便送什么礼而已。
而对于薛虹等一班准备今年科考的人,也算是留下了最后的一点时间备战,他们也不出门,只是自己在家里温习功课,常聚在贾府,在李知行的指点下做着科考的最后冲刺。
对于薛虹来说,他要面对的是殿试,科考整个过程当中的最后一道关卡,于是他比旁人更加刻苦起来,简直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