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令萱叹了一口气:“哎……老爷,再怎么争怎么斗,你们毕竟是亲兄弟。我知道,老太太总是偏疼他多一些的,可再怎么样,家里头的主要矛盾都是发生在贾王氏身上,事儿是她做的,孽是她造的,你二弟虽说不上无辜,但你也不至于恨他。怪只怪他明明已经娶了一个不贤的妻子,却没有能力管教约束,甚至被蒙在鼓里也不自知罢了。你也知道你那个弟弟,许是小时候真的在读书上有什么天赋吧,家里的大人偏疼他些,对他的期望也高,这方面老爷你最知道,我嫁到咱们家的时候,他已经是那种迂腐不堪又酸气漫天的性子了,真是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天赋异禀,倒是死心眼子一根筋这一点比旁人都强。”
贾赦笑道:“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本来就是个误会。我都懒得说,就他那个记性,还读书呢。若不是母亲在他小的时候拘着他背死书,在亲友跟前背诵几篇文章,小时候的风头早就让老爷我占全了,谁会看得到他?”
令萱笑道:“这个我是知道的。三哥告诉我,你们小的时候,太老爷还在世,凡有什么聚会或是宴请,老爷的才情在一群小少爷里头可是最高的,当年童生试的时候,老爷也明明都答上来了,可为什么没有交卷呢?”
贾赦斜眼看了看张令萱,笑道:“跟你过了大半辈子了,还以为这些小时候的事情你一概不知呢,既然知道,你是怎么忍了这么多年不问我的?”
令萱低下头:“老爷知道我的,你的家事……凡是你提起来会不高兴的事情,我都不愿意提。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十分要紧的事情,即使我好奇,咱们两个成婚的时候,你已经是那玩世不恭的贾恩侯了,再问小时候后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呢?”
贾赦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双眼再也不是混混沌沌的样子,里头闪出的睿智竟让人觉得眼前是换了一个人。他这个样子,只怕也就只有同他生活了多年的张令萱知道。
贾赦因笑道:“老爷我当年的确是没有把心思放在读书上,但说真的,若让老爷我去做官,只怕不一定做得比旁人差。至于当年我为什么那样做……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还希望母亲能把注意力放在我的身上。可是发现家里是那样的情况,像是冬天夜里似的那么冰冷绝望,就觉得什么烦了。那种厌倦……就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改变不了,特别无力……有天赋又怎么样?聪明又如何?在这样的一个家里,还不如就纨绔一辈子呢。”
张令萱久久看着他,只觉得啼笑皆非。她是理解不了贾赦心中的那份绝望的。但是人之所以绝望,起因却是满怀希望。很矛盾不是吗?若不是深爱自己的母亲和这个家,又怎么会对当年的那个贾府如此绝望?他是觉得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母亲也不会喜欢他,甚至于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有再光明辉煌的前程也好,也救不了当年的那个贾府了吧?
“老爷,你真是……”
贾赦苦笑一下:“我这一生,玩乐度日,也算是遂心了。眼下,有你陪着我,又有琏儿这么出息的孩子,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可遗憾的。你说的也有道理,怎么说我们也同姓一个贾,即使我再怎么恨他也好,又能如何?瑚儿终究是贾王氏害死的,老爷我倒是可以花几个钱雇几个人,了无生息地结果了那贾王氏的性命,也算是给咱们儿子报了仇了。呵,可是老爷我偏不这么干。一来是不屑取这么一个小人的性命,省得脏了我的手,二来……你是不知道,我母亲这回也真是发了狠了,送那贾王氏去住的庙宇还真是十分凄苦的小庙,里头的尼姑也是事先打点好了的,她若是不做活就要挨打。嘿,你是没看见啊,那可是真打,皮鞭子沾盐水,那一鞭鞭的可是不留情呢!”
张令萱奇道:“听老爷这么说,是去看过了?”
“可不?这样一个罪魁,老爷我若不是亲自去看过她的处境,又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了她?就让她好好庙里头待着受苦恕罪吧,我现在是一点儿都不想再搭理这个人了。”
张令萱又落泪了:“若真是这样也罢了,我的心倒也宽了。贾王氏一辈子养尊处优,那样的罪也算让她好受,要了她的命可就太便宜她了。”
贾赦点了点头:“这些我都已经确认过了,你不用操心,没有什么比你醒过来了更加令人安慰的。如今,我却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同你说。”
“什么事儿?”
“这一次,我实在是很生气,已经跟母亲提出分家了,她虽未十分准,但却也有七八分了。只不过,按照老理儿来说,是‘父母在,不分家’的,母亲若还不情愿,我也不想十分逼迫她,可那些从贾王氏私库里头搜出来的东西,可要好好分一分了。”
张令萱擦了擦眼泪,点头道:“这些事情我都听老爷的,你做主就罢了。至于什么钱财不钱财的,这府里如今也就这样了,能搜出那些东西来也算是祖上积德,不至于让这一大笔财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流入他人之手。咱们家里头,我的嫁妆,老爷从前在太婆婆那儿得来的好东西,还有老国公爷留给老爷的那些财宝,尽够我们一家使费的了,即使是分家,也不怕。”
贾赦不以为然:“怎么?你这个时候反倒心软起来了?”
张令萱叹道:“我不是心软,我是害怕。贪念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你看看贾王氏,她就是因为一个贪字,变成了什么样子?对于那些东西,平常心吧,无论分到多少,咱们也别去争竟了,就当是为了咱们一家几口积德吧。”
贾赦叹了叹:“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太费心,只好好养病才是。快点儿好起来,不要让我这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