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冬的月,外边漫天的风雪,呼呼地刮着,就连空气都染上了丝丝寒意。
墨北珩站在回廊上,呆呆地看着外边的雪,竟丝毫不觉得寒冷。
他低头,看着自己一身华贵,仍是当年英姿飒爽的模样。
墨北珩蹙眉,摸了摸自己本该鲜血淋漓的身子,感觉不到被浸了辣椒水的鞭子抽打过后的蚀骨痛意,骨节分明的大手,完好无瑕疵,深邃的眸底,沁出了一丝茫然。
他不是在地牢里吗?
怎会在此?
不远处,一道娉婷枭枭的身影渐渐靠近,墨北珩心里一喜,忙迎上前去:“馨儿,你……”
然而,来人却看不见他似的,径直从他眼前走过。
他不解,忙喊:“馨儿,馨儿,我……”
可风雪仿佛将他和她隔开了两个世界,墨北珩看着她的身影靠近,又看着她在太监宫女的簇拥下离去。
静默片刻,墨北珩步子微乱,迅速跟了上去。
不等他疑惑,便听得一位太监脚步匆匆地出来:“奴才给柳贵嫔请安,娘娘冒雪而来着实辛苦,只今日,陛下说不见客,所以……”
柳馨儿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宫女一眼,宫女会意,立即道:“苏公公,我家娘娘与陛下有要事相商,烦请您通传一下。”
“这……”苏贵犹豫了一下,“奴才这就去,您稍等。”
片刻,柳馨儿被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太极殿。
而墨北珩早在听到那太监提到的‘柳贵嫔’三字时,就已经愣住了。
馨儿明明是自己心爱的侧妃,怎么就成了什么柳贵嫔了?
谁的贵嫔?
老头子何时纳了馨儿?
墨北珩顾不上去想,他呆呆地扫了一眼外边的大雪纷纷,太极殿外的宫人三三两两,步履匆匆,守在外边的禁卫军的衣裳上,帽子上,赫然都落满了雪。
反观自己,仍是一袭玄色绣金纹长袍,精致又尊贵。
他分明没有撑伞,但那雪花却一片都落不到他身上,旁的人便是只言片语,呼出来的也是一片雾气,只有他自己,仿佛被阻隔在这天地之间。
再是愚钝,墨北珩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不止是他。
老头子,也许也早已驾崩了。
永瑞二十六年秋,西宛国突然挑起战事,召集了十万兵马,直逼大宁国西北境,大宁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永瑞帝,也就是他家老头子听闻消息,一病不起,随后命他与老四、老六共同辅政。
面对大宁节节败退,大军逼境。
昔日的战神,如今身有残疾,治了多年勉强能站立的他率旧部出征,以军师的身份在军中运筹帷幄,用了近一年的时间,便将西宛国打了回去,并迅速占领西宛的三座城池。
西宛国适时送上降书,并求娶大宁国公主,以和亲的方式,保大宁与西宛的百年安宁。
他刚从西境回京不过数日,就又亲自送公主和亲,嫁入西宛皇室。
然而,不等他回到大宁国,就听到六皇子与四皇子把持朝政,架空永瑞帝,意图谋朝篡位的消息,那是他留给侧妃柳馨儿的人亲自传来的消息,是以,他并没有怀疑。
匆忙赶回后,才入宫就被以乱党篡位的名义抓了起来,押入了地牢。
他在地牢内受尽折磨,却不知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绝望时,他日日想着的是自己心爱的侧妃,偶有失神时,也会想到那个始终没什么存在感,就连具体名字都想不起来的王妃谢氏。
他是怎么死的呢?
墨北珩竟想不起来,只疑惑,原来人死之后,是真的会化作一缕亡魂流连于世吗?
也不知道他这是死了多久,又为何会出现在这宫闱之中,但他想,约莫是有些什么,让他放不下,让他想死个清楚明白吧。
他缓了缓方才被‘柳贵嫔’三字扰乱的心绪,深呼吸了几口,往太极殿内而去。
许是成了亡魂以后,听觉越发敏锐,还没到殿内,他就已经听到了柳馨儿娇嗔着与人撒娇的声音:“陛下,您说事成后,纳嫔妾为妃的,缘何只是贵嫔……”
墨北珩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虽不知她口中的‘事成’是指什么,但直觉那事与自己有关。
他快步走入,见到案桌上的那人,幽冷的眼底闪过诧异。
竟是他!
墨北珩在地下室浑浑噩噩地不知被关了多久,但也早已有些猜测,自己是太着急父皇的病情,太着急宫里的情况,才一下子着了别人的道,误入了陷阱。
想来,新皇不是老四,就会是老六了。
然而,并不是。
眼前的新皇,竟是他那个终日不务正业,喜欢招猫逗狗,流连秦楼楚馆的七弟,墨北炎。
墨北珩心下大惊,终是明白,原来不争不抢,温润如玉不过是老七放下所有人戒心的表象,难为老四和老六斗了这么多年,竟为老七做了嫁衣。
更让墨北珩心痛的,还是那位坐在老七大腿上,含情脉脉的女子,她是何时背叛自己的?
还是说,她也是被利用了,眼下为了保命,才不得不屈就于老七?
墨北珩不愿将心爱的侧妃想的那样坏。
然而,柳馨儿与墨北炎的举止,却生生地将墨北珩心底对柳馨儿那完美的白月光滤镜,一一打碎,什么都没剩下。
眨眼间,墨北炎笑的一脸邪气,正时不时地俯身在柳馨儿的脖子上吹气,墨北珩浑身僵硬,拳头攥紧,满目猩红地看着柳馨儿和墨北炎调情。
那举止,亲密而自然,仿佛他们早已做过了千万遍。
两人玩玩闹闹间,墨北炎说:“别闹,朕力排众议将你接进宫里,已是艰难,怎能一蹴而就,乖,再等等。”
那话里,隐约还带着一丝不耐,柳馨儿一顿,咬着唇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墨北炎没辙,想到她身上还有可用价值,只好耐着心思哄她。
柳馨儿心底越发得意,头靠在男人身前,手在他胸前画着圈圈,媚眼如丝地问:“陛下,您已经将那罪人关了一个多月了,不若,将她交给嫔妾处理吧。”
“不可。”男人拒绝。
“为何?陛下,您是不是不舍得那罪人?”
柳馨儿眼神阴冷地直视着案桌上被奏折压着,只露出一角的画作,那画的一角正好露出了一支步摇。